第10章 入界宜缓(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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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卷动着赤红岩山上的沙尘,两道身影,如同融入这片荒凉背景的石雕,静立在数层闪烁微光的阵法屏障之外。

左边一人,身着玄色衣装,面容冷峻,他双手抱臂,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阵法微弱的光晕,仿佛能洞悉洞府内那场刚刚平息的风暴,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右边那人,青衫磊落,气质略显儒雅,他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

“结束了……”

萧鸿的声音低沉,如同砂石摩擦,打破了风声的单调。

“即便筑基失败,遭受如此严重的反噬还尚有意识,真不愧是仙家器物。”

他的话语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

一旁的齐长风也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快被呼啸的风声扯碎。

“三年……从一介凡俗妇人,到炼气巅峰,甚至敢冲击筑基。这份进境,说出去足以震动西域各大宗门的天骄。”

“犹若往昔,齐某也未曾想过,自己能有今日这般境地……”

他的目光投向阵法笼罩的洞府入口,仿佛在回望一段不可思议的历程。

萧鸿眼神犀利地扫过齐长风:“老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齐长风默然,摩挲玉佩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可以说是全靠无面仙君一手提携,他齐长风三年前不过是个泛泛之辈,在四方楼里属于是连小地方的分堂都进不去的那种,从一届无名小辈到如今的西域堂主,他的晋升之路可谓是一帆风顺。

“那位大人”的手段通天彻地,资源更是匪夷所思。

若不是当初救了那位孩童,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西域的诸多地仙与星官好到哪里去,现在想来真是唏嘘不已,自己苦寻久久不得的权势与修为,竟在一个孩童身上得到了具象化的诠释。

“萧少主,有些事,还是不说比较好……” 齐长风意味深长地说着,整个人一副十分严肃的神情。

狂风更烈,卷起漫天赤沙,击打在阵法屏障上,发出细密而令人焦躁的沙沙声。

“齐堂主,你我相识有三载了吧?”

萧鸿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像是被风沙浸透,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重量。

齐长风摩挲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目光依旧望着洞府方向,应道:“诚然,确已三载有余。”

萧鸿抱臂的姿态未变,但周身那迫人的锐气悄然收敛了几分。

他目光依旧锐利,却更似一种带着探究的打量。

他微微向齐长风那边倾了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男人间谈及某些话题时特有的好奇语气:

“齐兄…”

他换了个更显亲近的称呼。

“既然你我相识三载,也算并肩经历过些风雨。我并非要探听什么禁忌,只是家父嘱托我,说是此事临期将至……”

他眼神再次瞟向洞府。

“外面有些风言风语,都说她与四方楼关系匪浅……甚至有人猜测,是否是仙君遗落在凡尘的……红颜知己?亦或是更亲近的……道侣?”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齐长风的细微表情,语气愈发显得推心置腹:“老齐,这里就你我二人,风声这么大,就算说了什么,下一刻也就被吹散了。你给我透个底,是不是你家大人的手笔?我也好心中有数,免得日后不慎,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齐长风眉头紧锁,摩挲玉佩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若是三年前,他会对这个问题抗拒至极,但事到如今,已没有隐瞒的必要,况且,以陆大人的性格,想来不会在此事上深究什么。

架不住萧鸿这般旁敲侧击,他象征性地挣扎了片刻,语气平淡又透着些许得意:

“并非是我家主人,是……五庄观的一位前辈。”

“五庄观”三个字一出,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萧鸿的耳间。

萧鸿脸上的探究、乃至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瞬间冻结,随后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然。

他身体猛地一直,抱臂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放了下来,“五庄观”这三个字本身就带有千钧重量,让他不得不肃立以对。

他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在消化这个远超他预料的信息。

随即,他脸上的严肃如同冰雪遇阳般化开,转而浮现出一种近乎灿烂的笑容,先前那点审慎和距离感荡然无存。

他伸出手,很是熟稔地拍了拍齐长风的肩膀,语气又变得异常热络,带着几分玩笑,又透着十足的认真:

“老齐啊,老齐……”

他哈哈一笑,笑声在风中也显得洪亮了几分。

他凑近了些,几乎勾肩搭背,继续说道:“早知你齐兄非池中之物,背后竟有这般……嗯,这般渊源!以后兄弟我在这西域地界,说不得还要多仰仗齐兄你提点照拂呢!方才若有言语冒犯之处,齐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回头我摆酒,咱兄弟俩好好喝一杯!”

齐长风看着萧鸿这前倨后恭的热情,有些哭笑不得,但紧绷的心弦却也因对方态度的明确转变而稍稍松弛。

“萧少主言重了。”

齐长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你出身北域萧家,世家大族,资源传承皆不缺,偶遇风雨,也自有高个子顶着。而我们这些人,生于微末,长于尘埃,想要往上爬,除了自身那点微不足道的努力,更需要……抓住一些常人不敢想,甚至不敢碰的机缘。”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中流露出追忆与一丝深深的忌惮:“有些存在,其名不可轻提,其意不可妄测。我只能说,那位大人的手段,非你我能揣度。资源、功法、乃至……你我的命途,对那位而言,或许只是随手布下的棋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阵法笼罩的洞府,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感激,也有一丝同为“棋子”的唏嘘:“西宫道友,她……比较特殊,绝非你我二人能够左右。”

“至于更多……”

齐长风缓缓摇头,脸上恢复了那种滴水不漏的严肃。

“萧少主,非是齐某不愿坦言,而是不可言,不能言。知道太多,对你,对我,都绝非好事。你只需明白,今日之事,你我所见,最好止于你我之耳眼,莫要深究,莫要外传。”

说罢,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似苦笑道:“萧少主…此事,还望如你方才所言,止于风沙。”

“自然,自然!”

萧鸿满口答应,拍着胸脯。

“风声鹤唳,过耳即忘!齐兄放心!今日之言,萧某受教了。他日若有用得着萧某的地方,只要不违背家族信义,但说无妨。”

齐长风将萧鸿的变化尽收眼底,他深知“五庄观”这三个字的分量,在下界有着压倒性的威慑力,他脸上那抹无奈苦笑尚未完全褪去,只是微微颔首:“萧少主言重了,守望相助,本是分内之事。” 他不再多言,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

两人又静立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那依旧沉寂的洞府。风沙似乎永无止息,将远处的岩山轮廓打磨得模糊不清。

终于,齐长风擡手一拱,青衫在风中拂动:“萧少主,今日事了,阁中尚有杂务需处理,齐某先行一步。”

萧鸿立刻正色还礼,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郑重:“齐堂主请便。今日风大,路上当心。”

齐长风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洞府方向,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淡淡的青影,融入漫天风沙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待齐长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萧鸿脸上那热络而郑重的表情才缓缓收敛。

他独自站在原地,玄色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棵扎根于赤红岩山的孤寂黑松。

他目光幽深地重新望向那阵法屏障,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极淡、却意味复杂的弧度。

随即,他摇了摇头,不再停留,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呼啸的风沙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时间在绝对的痛苦与死寂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只有几个时辰,一股强烈的求生本能,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挣扎的溺水者终于触碰到一根浮木,猛地将西宫月破碎的意识从深渊中拽回了一丝清明。

“呃……”

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她干裂染血的唇间溢出。

但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

丹田处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神经,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残存的灵力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破损的经脉中乱窜,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麻痒和胀痛。

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僵硬地蜷缩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感受着生命如同沙漏般流逝的绝望。

然而,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在她麻木的感知中漾开了一丝涟漪。

暖…

丹田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正缓慢地弥散开来。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那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似乎……减轻了!?

不,或许不是减轻,而是被一种更本质的复原力所抚慰,就如同在寸草不生的焦土裂缝深处,悄然萌发出一缕极其柔嫩、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绿芽。

西宫月混沌的意识被这丝异样猛地刺了一下,她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残存的神识,缓慢地沉入体内,内视之下,眼前的景象让她残存的意识都为之凝固!

内视所见,丹田气海内一片狼藉,曾经凝聚道基雏形的核心位置,只剩下一个边缘布满裂痕的恐怖空洞,丝丝缕缕混乱的灵力如同黑色的烟雾从中逸散,全身经脉更是惨不忍睹,尽是断裂、淤塞。

然而,就在这废墟之上,在那断裂的经脉边缘、在破碎的窍穴周围,甚至在丹田那个恐怖空洞的裂痕边缘……正弥漫着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却又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淡金色光晕!

这光晕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韧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弥合着那些狰狞的伤口。

断裂的经脉在它的牵引下,正滋生出一缕缕带着玉质光泽的丝织,重新修补着破碎窍穴边缘,那些被灼烧破坏的经络正在被这层光晕温和地重塑,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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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田中虚无空洞边缘的裂痕,也被这层光晕覆盖,正阻止其进一步崩塌,并隐隐有些细微的荧雾在光晕中填补。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体内那些原本狂暴失控的残余灵力,在接触到这层淡金色光晕后,竟如同被驯服的烈马,狂躁之气被迅速抚平,变得异常温顺!

这些温顺下来的灵力,不再破坏,反而如涓涓细流般地汇入那些正在被光晕修复的伤口处,成为新生组织的养料。

这……这怎么可能?!

西宫月残存的意识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虽初踏仙途,但修仙界最基础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道基崩碎,经脉重创至此,等同于仙路断绝,根基尽毁!

别说恢复,能吊住性命已是侥天之幸,必会留下不可逆转的沉疴,余生都将被痛苦折磨,修为更是会不断跌落,直至彻底沦为废人。

可现在……自己体内这股带着生命气息的淡金色光织是什么?竟能修复道基崩碎带来的根本性创伤……

况且这恢复的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她感受着那股缓慢却坚定的暖流在体内流淌,可疼痛依旧如潮水般阵阵袭来,虚弱感也让她连思考都变得异常艰难,西宫月早已身心俱疲,困意也随之而来,整个人又昏睡了过去。

……

过了数个时辰,西宫月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瘫坐在冰冷的阵纹石板上,筑基失败的余痛仍在她体内肆虐,令她丰满的娇躯无意识地颤抖,身上的袍服早已在狂暴灵力的冲击下化为缕缕残布,堪堪挂在她柔嫩的肌肤上,露出大片细腻的肌理。

破碎的衣衫下,她玲珑有致的曲线暴露无遗,饱满的酥胸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汗珠顺着锁骨的精致弧线滑落,缓缓没入那深邃的沟壑,修长的双腿微微蜷曲,残布无力遮掩住春光,勾勒出流畅而撩人的曲线,汗水顺着平坦的小腹淌下,隐入那神秘的幽谷。

她的乌丝如泼墨般散乱,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衬得那张绝美容颜愈发苍白,也愈发惊艳。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她高耸的颧骨滑落,砸在尘埃里,晕开小小的湿痕。

那双本该柔情似水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枯井,倒映着洞府顶部岩石的粗糙纹理,却映不出一丝光亮。

三年囚禁的孤寂,如同最阴毒的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神,几乎要将她逼疯。

自从被掳至西漠,软禁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她的生活只剩没日没夜的苦修,才能压抑住对儿子噬心般的思念。

她曾无数次在深夜里惊醒,脑海里闪过方旬那张稚嫩笑脸化为冰冷尸身的幻象。

他还活着吗?

还是被囚于更深的黑暗?

每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都如刀割心头,她只好将所有希望孤注于筑基成功,可如今的情况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她连自身都难保,如何救得了旬儿?

“旬儿……娘没用……你还在吗……”

她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在空旷的洞府内低回,带着令人心碎的悲怆。

“在呢,好着呢,一顿十几个菜呐,还有人伺候着,可谁来关照我呢?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炼丹不知千秋几许,前些日子关禁闭也就罢了,这临近宴席又被赶出来了……唉…”

一个陌生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意味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响起,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这声音?!

她猛地擡头,循声望去。

只见在她前方不远处,洞府内一处光线略显昏暗的角落,不知何时,竟倚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姿态闲散,仿佛一直就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流露,甚至与这洞府内尚未完全平息的灵气乱流格格不入,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无声无息,以至于西宫月在极度的悲痛与虚弱中,竟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他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这洞府之外,明明有数层阵法屏障隔绝内外,他怎么可能如同鬼魅般,毫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

最关键的是……他刚才的话……

他知道旬儿!

西宫月瞳孔骤然收缩,涣散的目光在瞬间凝聚如寒冰。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问什么,却因极度的惊骇和虚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没有动,三年囚禁生涯磨砺出的警惕,让她在巨大的冲击下仍保留了一丝清醒。

泪水还挂在苍白的脸颊上,但那双空洞的眼眸已燃起灼人的火焰,死死盯住那从阴影中显现的身影。

“旬儿……你知道旬儿?他在哪?”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执拗。

“回答我!”

那神秘人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轻轻“啧”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毫无褶皱的衣袖。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老夫名为‘赤丹生’,奉我家大人之命,特来与你做笔交易。”

他手掌一翻,一枚流淌着诡异血光的玉简和一块棱角分明、镜面般光滑的黑色石头凭空出现。

那石头微微震颤,散发出记录影像特有的灵力波动——正是留影石。

“令郎,确实由我家大人照料,性命无虞。”

赤丹生语气平淡。

“大人惜你资质,愿给你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只要你自愿签下这份魂契,以精血魂魄为誓,承诺自此与方旬断绝因果,不再探寻、不再过问……”

他顿了顿,扫过西宫月紧绷的脸庞,缓缓抛出那足以令世间绝大多数修士心神失守的筹码:“大人可用无上伟力为你重铸道基,并直接凝聚金丹,免你百年苦修,乃至成婴亦非难事。或赐你仙丹,洗髓伐骨,奠定仙道根基。若你倦于修行,亦可许你西域百城及其附庸灵脉,亿万生灵供奉,享十世尊荣。”

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简和留影石:“魂契一成,从此因果两断。以留影石为证,公平交易。如何?用一个羁绊你前路的稚子,换取这唾手可得的通天之路,多么划算呐!”

赤丹生的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每一个条件都像是甜美的毒药,试图侵蚀西宫月的意志。

西宫月身体微微颤抖,并非因为诱惑,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

她迎着赤丹生的目光,原本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不愿!”

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她踉跄着向前踏出一步,虚弱的身体仿佛随时会倒下:“收起你的仙途富贵!我只要我的旬儿!告诉我他在哪里!”

赤丹生眉头微蹙,似乎没料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你可想清楚了?这是你唯一摆脱困境,甚至登临绝顶的机会。为了一个可能早已将你遗忘的孩子,放弃这一切,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

西宫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决绝。

“他是我的儿子!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莫说结丹元婴,便是成仙长生,我也绝不拿我儿交换!”

她死死盯着那枚散发着血光的魂契玉简,眼中充满了厌恶与抗拒:“我修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护他周全,能与他团聚!若以抛弃他为代价,这道,我不修也罢!这仙,我不成也可!”

洞府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西宫月急促的喘息声和赤丹生指尖轻轻敲击留影石发出的细微声响。

赤丹生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不可理喻的器物,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叹。

“有趣……当真有趣。”他低声呢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多少人为了半步仙途,甘愿舍弃一切,甚至弑亲证道,你却为了一个孩子,宁愿舍弃这泼天的机缘。你可知,这世上有些机会,错过了,便再无重来之日?”

西宫月喘息着,声音却愈发冷冽:“你不必多言!若你家大人真有通天手段,便让他亲自来与我谈!若要用我儿来胁迫我,休想让我低头!”

“若我儿有半点闪失,我便是化作厉鬼,也要让你家大人付出代价!说!他在哪里!”

赤丹生看着她,眼中那抹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探究。

他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像是放弃了某种试探:“好一个烈性女子……”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不过,你放心,令郎确实无恙。大人对他另有安排,性命无忧,甚至……过得比你想象中要好得多。”

西宫月闻言,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燃起一丝希冀的光芒,但旋即又被警惕所取代。

她死死盯着赤丹生,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谎言的痕迹:“你……你说的是真的?他现在在哪里?谁在照顾他?”

赤丹生摆了摆手:“我说过,大人自有安排。你若想知道更多,便拿出点诚意来。”

他目光一闪,重新扫过西宫月那破碎不堪的衣衫和丰满至极的身躯,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以你现在的状态,怕是连站稳都难,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活下去,再去考虑你那宝贝儿子。”

西宫月咬紧下唇,鲜血从干裂的唇角渗出,她却浑然不觉。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莫说救人,连自保都成问题。

……

戌时七刻,万寿山五庄观,会仙楼。

夜色渐浓,日月厅内仙灯灵烛的光芒柔和了许多,映照着略显空旷的大厅,几位贪杯的师兄还在角落的席位上推杯换盏,低声谈笑。

方旬早已在虞静瑶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他侧着小脸,贴在干娘柔软丰腴的胸脯上,呼吸均匀绵长,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咂咂小嘴,虞静瑶低垂着眼眸,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姿态爱怜横溢。

沈栖梧在一旁自斟自饮。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温润的青玉酒杯,杯中灵酒荡漾着琥珀色的光泽。

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静静地落在方旬熟睡的小脸上。

那眼神里,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溺爱,如同深邃的海洋,能将一切温柔包裹。

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握住了方旬垂在虞静瑶腿边的小手,那小手软乎乎的,还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和肉感。

她用指腹摩挲着儿子小小的指关节,动作轻柔,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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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一时间只剩下角落隐约的谈笑、炉香袅袅的微音,以及方旬平稳的呼吸声。

这时,一道极细微的灵光穿透了日月厅的防护阵法,如同夜归的萤火,悄无声息地悬浮在沈栖梧面前。灵光散去,露出一枚小巧的玉简。

沈栖梧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虞静瑶也察觉到了这缕气息,擡起眼,看向那枚玉简,又看向沈栖梧,美眸中带着一丝询问。

沈栖梧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她放下酒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那枚玉简。

玉简入手微沉,带着一丝西域风沙的燥意。

她没有立即读取其中的内容,只是用指尖反复摩挲着玉简上的纹路,目光低垂,宛如蝶翼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真实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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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熟悉她的虞静瑶却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姐姐身上那原本因儿子而变得柔和的气息,正一点点收敛。

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寂,是风暴凝聚前的压抑。

沈栖梧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握着玉简,看着怀中熟睡的儿子,良久未有动作。

终于,沈栖梧的指尖微微用力,玉简在她手中化为齑粉,消散于无形。

她擡起眼,目光再次落到方旬甜睡的侧脸上,那眼底深处的忧虑似乎更深了一分,但转瞬便被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她轻轻从妹妹怀中接过方旬,将儿子软乎乎的小身子牢牢抱在自己怀里,仿佛要将他就此嵌进自己的骨血之中,隔绝外界一切的风雨。

“姐姐?”虞静瑶轻声唤道,语气中带着担忧。

沈栖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下颌轻轻抵在方旬的发顶,嗅着儿子身上混合着奶香和灵气的味道,凤眸微阖,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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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梧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

她抱着方旬缓缓起身,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怀中的一场美梦。

方旬在她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小脑袋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枕着,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呓,又沉沉睡去。

他身上的小龙袍已被沈栖梧悄然化去,恢复了那身月白的小道袍,更显得他稚嫩无害。

虞静瑶也随之起身。

沈栖梧微微颔首。两位风华绝代的仙子,护着中间那小小的孩儿,在渐次稀疏的灯火与弥漫的灵香中,悄然离开了日月厅。

穿过偏殿蜿蜒的回廊,夜风拂过,带来庭院中灵植的清新气息,也吹动了两位仙子垂落的发丝和袍袖。

廊下悬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一路上寂静无声,只有沈栖梧和虞静瑶极轻的脚步声,以及方旬均匀的呼吸声。

沈栖梧始终微垂着眼眸,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只余下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温暖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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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月白的纱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香。一张宽大的云床置于内室,床上铺上了柔软的鲛绡云褥,散发着宁静安神的气息。

沈栖梧小心翼翼地将方旬放在云床中央,她俯下身,为他脱去小云履,拉过锦被,仔细地盖到他胸口。

方旬在睡梦中微微蜷缩了一下,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沈栖梧尚未收回的袖角。

沈栖梧的眼神瞬间软成了一汪春水。她没有抽回手,就势在床边坐下,任由儿子抓着她的衣袖,仿佛那是他安睡的依凭。

虞静瑶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柔软一片。她走上前,轻轻替方旬理了理额前微乱的软发,指尖拂过他光滑的额角,眼中满是疼爱。

“姐姐,那信……是她吗?”

虞静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小心。

沈栖梧擡起另一只手,指尖凝出一缕极淡的灵光,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隔音的结界无声无息地将床榻周围笼罩,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惊扰到熟睡的儿子。

室内愈发静谧,仿佛连月光流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良久,沈栖梧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中透着一丝疲惫与挣扎:“瑶儿,我有时在想,是不是……杀了她,才是最干净利落的选择。”

虞静瑶美眸微睁,并未显得过于惊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姐姐,那并非你的本心。若你真能下得去手,当初便不会只是囚禁了。”

沈栖梧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目光依旧胶着在儿子脸上。

虞静瑶在她身旁坐下,柔声道:“可杀了她,姐姐你……真的能心安吗?你看着她,难道不会想到当年的自己?那个同样失去孩儿,痛不欲生的母亲?”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沈栖梧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眼底的冰寒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想起了那些无数个被思念噬骨的日日夜夜,那种绝望,她比任何人都懂。

“或许,我们可以有别的选择?”

虞静瑶试探着问。

“让她永远不知道旬儿的存在,让她在一个远离一切的地方,平静地度过余生?”

沈栖梧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天地之大,因果之玄,非你我所能尽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冷酷,有挣扎,最终却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罢了……”

虞静瑶看向姐姐。

“我终究……还是狠不下那个心。”

沈栖梧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决意。

“杀她,易如反掌。但杀了她,我与当年那些夺走我希望的冷酷之辈,又有何异?”

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回方旬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剑,却又在触及儿子睡颜的瞬间,化为绕指柔情。

两人一时无言,目光都聚焦在熟睡的方旬身上。

小小的孩童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或许正梦着娘亲做的美味佳肴,梦着干娘讲的精彩故事,梦着自己当小皇帝的威风凛凛。

过了许久,虞静瑶见方旬睡得沉了,抓住沈栖梧袖角的小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道。

她没有离开,而是轻轻起身,绕过云床,在方旬的另一侧优雅地坐下,随即柔若无骨般倚靠在雕花床柱上,月白色的道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姐姐,你也累了一天了,稍歇一歇吧。”

虞静瑶的声音比夜风更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安宁。

沈栖梧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儿子脸上,只是微微摇了下头,低语道:“无妨,我想再多看他一会儿。” 她的指尖,正极轻地拂过方旬微蹙的眉心,仿佛要将他梦中的些许不安也一并抚平。

虞静瑶不再劝说,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在沈栖梧与方旬之间流转,眼底蕴藏着同样的爱怜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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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方旬的小手。

窗外偶有虫鸣,衬得阁内静谧非常。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云床之上,为方旬甜睡的小脸镀上了一层梦幻的银辉,沈栖梧伸出一只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描摹着儿子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小巧的鼻梁,再到那软嘟嘟的嘴唇。

她的眼神复杂难言。

“旬儿……”

她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低哑,蕴含着无尽的情感,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又像是在立下永恒的誓言。

“娘亲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再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绝不。”

她俯下身,在儿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比轻柔的吻。

……

西宫月死死盯着黑暗中那模糊的身影,灵力波动如深渊般晦涩莫测,远超她如今的感知极限。

赤丹生缓缓从阴影中站直了身,借着洞府顶部岩缝透下的微弱荧光,他的模样终于清晰起来。

他是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佝偻的背脊像是被压弯的枯枝,披着一件宽大却破旧的灰袍 散发着一股药草与霉味混杂的腥臭。

他的脸像一块风化千年的老树皮,两只凹陷的眼窝深如枯井,稀疏的白发乱糟糟地披散着。

“吾自微末中爬出,所见所历远超你这点浅薄情爱。”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幽远而冰冷。

“你以为长生大道是什么?是花前月下,是儿女情长?不,那是与天争命!”

他缓缓踱步,身影在洞府幽光下拉长,仿佛一个从漫长岁月中走出的幽灵。

“我生于上古一场大灾变之后,天地灵机凋敝,万物衰败。为了一口灵泉,一片药田,宗门之间便可伏尸百万。我亲眼见过师兄弟为半块下品灵玉,将匕首捅进彼此的后心,亲眼见过师尊为延寿半甲子,抽干了最宠爱弟子的本源精血。”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渗入骨髓的寒意。

“那时我便明白,情是修道路上最奢侈也最致命的毒药。我抛却名姓,斩断尘缘,曾在一处地心毒火脉中枯坐三千年,任凭毒火焚身,血肉剥离,只余一副铮铮铁骨,借那极致痛苦磨砺道心。”

赤丹生停下脚步,望向西宫月,眼中是她无法理解的沧桑。

“百万年苦修,百万年挣扎,我脚下的尸骨足以堆砌成山,流淌的鲜血足以汇集成河。你可知我舍弃了多少东西!才终于窥得长生门径,凝结不朽道果。而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

“就在我四处漂泊,寻觅长生之时,遇到了至尊!”提到这两个字时,赤丹生枯寂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阵名为敬畏的波澜。

“至尊言我丹道有成,予我一个机缘,入观炼丹。”

他轻轻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当年的自己,还是在笑眼前执迷的西宫月。

“在外界,我亦是一方老祖,可开宗立派。但在观里,不过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后生。天地之广阔,大道之幽深。我所经历的那些所谓残酷,在真正的天道面前,不过是儿戏罢了。”

赤丹生缓慢踱步,那枯槁的身影在微弱荧光下如同索命的幽魂。

见西宫月仍依旧紧抿着唇,眼中是毫不退缩的决绝,便知言语已尽。

他不再劝说。

那深如枯井的眼窝中,最后一丝属于劝导者的耐心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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