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是寻常百姓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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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

少年坐得笔直,他那明亮如星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位白发苍苍、面容慈祥却又透着几分威严的老者。

此刻,少年的脸上满是恳切之色,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又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微微抿着嘴唇,神情紧张地坐在蒲团上,双唇微微向内收拢,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泄露内心深处的秘密一般。

那原本应该红润的嘴唇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甚至还能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由于过度用力而使得指尖都泛起了白色。

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地端坐在蒲团之上。

然而,从他那紧绷的身体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可以看出,他此时正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然而,面对弟子的询问,师傅却只是微微闭起双眼,沉默不语。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或者是在回忆曾经的过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方旬啊,你来这观中多少时日了?”师傅那紧闭着的双眸,此刻正如同被春风轻轻拂过一般,缓缓地张开。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岁月的长河,落在了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

那眼神之中,既有对往昔时光的追忆,又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关切与期许。

“回师傅,三载有余。”方旬恭敬地回答道。

师傅听罢微微眯起双眸,那狭长而深邃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又仿佛透过眼前之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或者未来。

片刻之后,师傅轻轻叹了口气,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宽大的道袍上,微风轻拂,大殿内宁静如镜,只有师徒二人。

“你且去前院一趟,将那两位贪睡的师兄唤来。”

方旬听言只得作罢,便应了师傅,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离去。

此刻正值阳光最为炽热的正午时分,烈日高悬于天际,仿佛要将大地都烤焦一般。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这座道观内却是十分清凉,时而清风拂面,安静如画。

与其说这里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道观,倒不如形容它宛如一座隐匿于山间的宫廷更为贴切,没有了那皇家园林般的奢华典雅,平凡中却处处彰显着威严。

整座道观大的出奇,建筑群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之上,犹如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红墙黄瓦、飞檐斗拱,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此地古老已久。

方旬身后便是那宽敞而庄严的大殿。

唤做“乾坤殿”,殿顶高耸入云,四角翘起的飞檐如同展翅欲飞的凤凰,而那精雕细琢的门窗和梁柱,颇显此地之不凡。

方旬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漫步其中,一座座小巧玲珑的偏殿和厢房环绕四周。

这些建筑虽然规模不大,但同样精致古朴。

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与古朴的建筑相互映衬,颇有一番韵味。

道观中还有许多造型奇特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

有的依山傍水,有的矗立在悬崖峭壁之上。

若是站在高处俯瞰整座道观,仿佛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之中,四周群山连绵,云雾弥漫,景色十分秀丽。

方旬低头看向脚下青石铺成的小路,庭院内干净利落,既无落叶也无杂尘,几棵桂花树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

他一路低着头漫步,好似在思索着什么,竟是连路也不看,就样绕过几个偏殿,来到牌楼后的前殿侧厢房,这才抬起头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又静悄悄地压着步子,缓缓靠近房门,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打鼾声,方旬心中正暗自疑虑,难道师兄不在屋内?

说来也是奇怪,这观庙虽大,可这三年多来,方旬几乎没有见过任何人登上这山门,更别提入观烧香祈福的了。

就连一众师兄弟,他也只是零零碎碎地见过几个,好在他脑子灵活,做事认真谨慎,加上又懂礼数,倒也跟观内不少师兄混了个脸熟,平日里最常见的,那便是守山门这二位。

记得师傅有一次在养心殿内讲授心法,那一日方旬记得尤为清楚,他在蒲团上坐了一天,除了听道解惑便是休息打坐,整个人迷迷糊糊熬过了这一天,这帮人跟老僧入定了一样,一坐就是一天,连饭都不带吃的,就这一天差点没把他屁股坐裂开,不过也倒是有所收获,虽然听不懂师傅讲什么,但他闲来无事在那数蒲团,倒是摸清了这观内到底有多少人,一共四十八个蒲团,可那日不过二十几个人,又正巧方旬入山不久,也算是第一次见过各位师兄们了,自那之后,整个道观内又是一片安静祥和,方旬自知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也不过问,除了打扫外处庭院楼阁,凡是闭门之处皆一概不入。

“后山似乎还有许多庭院古楼,前几日那宝塔似乎又发光了,虽然总被那几棵参天大树遮挡着………,算了,想这些又有何用……”方旬思绪飘飞,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两个人影,直到影子映在眼前的古木门板上,这才吓得一哆嗦,赶忙回过神来看去。

只见两位童子笑哈哈的看着他,一位长相俊美,一位调皮可爱,二人年纪相仿,不过十三四岁,面孔稚嫩,却又有几分老练之气。

“你这小子,偷偷摸摸地想做甚?莫不是又来讨食……,我二人这点家底可都被你吃光啦!”一位道童打趣道。

“这……”方旬无奈,苦笑了一番。

“莫要消遣小师弟,他何时白吃白拿过?这观中整洁有序,花木扶疏,不都是他辛勤打扫、按时浇灌?”长相俊美的道童说道。

“真是无聊,自从那和尚走了,观里反倒冷清了许多,先前可真是热闹,就连那南海……”

“明月,休要胡言乱语。”那长相俊美的童子打断她。

“师傅遣我过来,是有事要唤二位师兄,还请师兄们莫要耽搁,速速去一趟吧。”

方旬苦笑着说道。

“唉,逗你开心,你怎的总是不识趣,整天僵着个脸有何意思?”明月笑着说道,一只手拍了拍方旬的小脑袋瓜,便拉着另一位道童蹦蹦跳跳地走了。

方旬挠了挠头,他本就个子矮,方才过了9岁生辰,个子矮奈何总是被迫摸头,也就习惯了,见他二人走远,便打开厢房门,躲进去准备睡个午觉,虽然挨着前殿,好在离山门也不远,打开纸窗就能看见牌楼,山路两旁伫立着不少石雕,阳光洒在山间小路上,透过窗户斜斜的照进屋里,真是个睡觉的好时辰,反正也没什么人来这山林,大不了听见动静再起来也不迟,方旬脱下鞋袜,钻进被窝便呼呼大睡。

再说回二位童子这边。

“咦?他倒去睡上了,看来中午吃的不错嘛,嘿嘿嘿。”明月一脸淡笑,背着双手,一步一脚地踩在院内小路上,眼睛滴溜溜地飘向山顶,那里云雾缭绕,隐隐可见些许华光闪烁。

“你说,师父此番为何唤我等入殿?依我看,定是你教他的小把戏露馅了,你那些手段,哄哄小孩或者夯货也就罢了,诓骗一下方旬那娃逗逗乐子,哪怕搞出一丁点动静,师父他老人家能不知道吗?”

“诶,你休要急于怨我,依我看,师父定是有别的要紧事,方旬那小子,是油盐不进啊!我本有意传些道术与他,谁料他根本不学,在观内整日闲逛,他那册子上净记了些寻路寻人的法子,画册要是再长些,怕不是要画个舆图出来!”

明月说罢,突然脚步顿止,一脸委屈地看着身边的俊俏童子,她皱着眉头,抿起嘴角,伸手拦住去路。

“清风,你莫不是收了小师弟的好处,怎得处处替他说话?他才来观中多少时日,你就如此偏心!我可是陪了你不知多少年月,你可不能这样对我!”明月委屈巴巴地望向他,两个大眼睛水灵灵地瞪着,颇有些喜感。

清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牵着她继续向观内深处走去,穿过几间禅院,这才松开了手。

“小师弟蕙心兰质,心性超然,已非同龄之人,他自从被师父救了回来,便安心修养,这庭院楼阁,禅院坛台,静室房舍,多数时候不都是他一人打扫?这观内之大,他虽是不通道法,但也并非整日无事,所到之处不都是纤尘不染?再说来,师父可并未限制他行动,你可曾见过他擅闯禁地?凡是闭门题字之处,我可从未见他擅入过。”

“师父收他自有道理,况且,他待人处事态度端正,有礼有节,你辰时又不醒,上午的山门,可是他替你守了,若不是你贪眠……”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嘴上念叨几句罢了,我又没说不喜欢这小师弟……”明月嘴里嘀咕着,心想谁没事会闯这山门?随即又是一脸笑意。

不一会,二人穿过观内中庭,四周假山绿树,鱼池花木,一座大殿耸立于此,巍峨壮观,气派非凡,一座座石雕伫立殿前,牌额上好似雕龙盘凤,殿名犹如天上仙人题字:乾坤殿。

两位道童相望一眼,坐在殿前香火处叩拜之后方才入殿。

……

未时一刻,万寿山五庄观,山门牌楼前。

方旬睡的正死,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叫自己,声音不大不小,好似在耳边低语,又仿佛相隔甚远。

“小道友,小道友?醒一醒……”

过了一会方旬一脸茫然地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好不容易睁开双眼,这才发觉自己脑袋昏沉得厉害,好像睡梦中听到有人叫自己,他从窗户上探出脑袋,朝山门的方向看了几眼,四周静悄悄的,山里里不时传出几声鸟鸣,暖风吹拂着草木沙沙作响,师兄这屋内点着檀香,淡淡的清香飘散在空气里,方旬一时间竟又有了几分困意。

方旬缩回脑袋,正准备躺下继续美梦一场,不料耳边又开始传来那阵阵低语,顿时惊的他清醒过来。

“小兄弟,这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为何不去修行打坐,却偏偏躲在此地睡觉?”

方旬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瞬间从床上跳了下来,他仔细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他小心翼翼地挪向窗前,从雕窗内缓缓探出半个脑袋,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山门大殿外有个人,那人正笑呵呵看向他,招了招手示意方旬过去。

方旬长舒一口气,举起胳膊朝那边胡乱摇了摇手,穿戴整齐后向山门走去,通过一段小路后穿过拱门,便来到了山门后的殿堂里。

来人是一位青年男子,衣着朴素,方脸大疤、身躯强壮,腰间系着把刀鞘里面并没有放刀。

看身形应该是位练家子,奇怪的是,看这身行囊打扮却又不像居士或香客。

见对方身材魁梧,方旬一时间有些害怕,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迟疑了几分,他索性在殿内供奉的牌位前停了下来。

“小道友,这天气晴朗,为何不打坐修行?躲在这睡觉可是荒废了道行,不可取啊!” 男人笑呵呵地说道。

“阁下是?”

方旬不知眼前这位来路,小心翼翼问到。

“小道友面生的很。”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拆下系在腰间的剑鞘。

方旬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男子,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怠慢。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殿内,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对方的衣着打扮。

那人身着一袭深青色道袍,布料虽不华贵,但裁剪合身,衣摆与袖口皆绣有玄纹云鹤,步履间隐隐透出几分仙风道骨。

他腰间悬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布制乾坤袋,一柄未配刀刃的空鞘则随意地挂在腰侧,显得格外随性。

他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五官轮廓锋锐,眉宇间自有一股凌厉之气,虽带着几分笑意,却并不显得亲近,反而让方旬有些不寒而栗。

男子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谨慎颇感兴趣,随即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连师兄都不认得了?”

“师兄?”方旬微微一怔,脑中迅速翻找记忆,可惜他确实不曾见过此人。

他知道观中师兄众多,自己能认出的也不过寥寥二十余人,余下的,或闭关静修,或云游在外,至今未曾谋面。

男子见他神色困惑,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腰侧的剑鞘,淡淡道:“陆玄枵。”

“陆师兄?”方旬睁大了眼睛,这名字他倒是听过,却从未见过本人。

据说此人早年便随师尊修行,对于剑道悟性极高,天资不凡,却往来飘忽不定,常年不见踪影,竟不知何时回到了观内。

“如何,见了师兄,连个见礼都不会?”陆玄枵目光微微一沉,语气听不出喜怒。

方旬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师弟方旬,见过陆师兄。”

陆玄枵盯着他,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踱步至一旁的石雕前,伸出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一抹尘埃,随口道:“听说你已入观三载?”

“是。”方旬答道。

“那可曾学过道法?”

方旬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未曾。”

陆玄枵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三年了,竟然连一点修为都没有?”

方旬被他这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陆玄枵忽然叹了口气,手指轻敲着剑鞘,声音低沉道:“你可知,这五庄观内,就连那两位睡懒觉的夯货都有些修为傍身。”

方旬沉默,他当然知道,观内的师兄们皆是修仙之人,哪怕是守山门的道童,也比寻常凡人要强出许多,唯独他,至今仍是一个凡人。

可这三年里,师父从未教授他任何修行之法,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若是师父愿意传授,自然会有所安排。

陆玄枵见他不语,眼底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忽然向前一步,俯身盯着方旬,低声问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方旬愣了愣,抬头正对上陆玄枵那双深邃的眼睛,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不安。

殿内,青铜炉中燃着一缕檀香,烟气袅袅,萦绕在雕梁画栋之间,仿佛为这肃静的殿宇添了一丝缥缈的韵味。

窗外天光微敛,夕阳余晖透过朱红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偶有微风拂过,吹动檐下悬挂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响动。

方旬站在殿中,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他自认对观中师兄的名字都略有耳闻,可这位深青道袍的青年,却让他感到十分怪异。

男子身形修长,五官冷峻而分明,眉目间虽带着笑意,却让人说不出是温和还是疏离。

他腰间的空剑鞘轻轻碰撞着乾坤袋,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在这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方旬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对方,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他虽未见过此人,但男子的一举一动,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某种熟悉的气息掩藏在陌生的面容之下,让人难以察觉。

方旬心头微微一跳,正要开口,陡然间,一阵风自殿门吹入,吹动了男子的衣角。

那一瞬间,他的面容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水波荡漾,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影影绰绰。

方旬眸光一震,这个“陆玄枵”恐怕并非他本来的模样!

他蓦然抬头,对上男子的目光,后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方旬心神微凛,却没有立刻开口。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诸多可能:眼前这位“陆玄枵”到底是何用意?

若真是陆师兄,为何要遮掩容貌?

若非陆师兄,又是谁敢在五庄观内如此行事?

可他面上依旧沉稳,仿佛并未察觉异样,仍是恭敬地立于原地,眉宇间透着几分端谨。

殿内香烟缭绕,夕光渐暗,铜炉中火焰收敛成一抹红星,映得四周朦胧不清。

殿外的风带着山林间独有的清冷气息吹拂而入,轻轻拨动一旁悬挂的帷幔,柔和的布料微微浮动,如同流水一般滑过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陆玄枵——或是伪装成陆玄枵的人——并未急于开口,而是负手踱步,绕着殿内缓缓行走。

他目光扫过案几上的玉壶、古卷,甚至停留在墙上悬挂的几幅山水画卷上,似乎随意而漫不经心。

但方旬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注意力始终未曾离开自己半分。

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逼迫感,不甚强烈,却让人无端生出几分警惕。

“方师弟。”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首,带着一丝笑意道,“你既然从未修行,那师尊为何收你入门?”

他的语气随意,像是闲聊,然而眸光却犀利如锋,带着试探的意味。

方旬垂眸,恭敬答道:“师尊自有安排,弟子不敢妄测。”

男子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他轻轻颔首,转身走向案几,指尖有意无意地敲了敲桌面。

“说得好。”他的声音依旧悠然,“不过,入观三年,你竟未曾修行分毫,难道真的心如止水,对长生道法毫无向往?”

方旬闻言,沉吟片刻,而后缓缓道:“既然未曾得到,何必妄想?若有一日师尊愿传,自会水到渠成。”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韵味。

男子眯起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忽然轻轻一笑,道:“倒是沉得住气。”

他话音未落,指尖轻轻一挑,桌上的玉壶便倏然飞起,直直朝方旬砸去!

那玉壶通体温润,显然是难得的珍品,若是寻常人遇此突变,定然会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然而方旬却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正面的冲击,玉壶擦着他的袖摆飞过,最终稳稳落在他身后的蒲团上,丝毫未损。

男子微微挑眉,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师弟反应不错。”他轻轻鼓了鼓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若是寻常人,怕是要被这一下吓得慌了。”

方旬抬眼看他,神色平静,道:“师兄既然能抛出,必然也能接住,弟子又何必惊慌?”

空气中忽然沉默了一瞬。

两人对视着,男子的笑意未减,方旬的神色亦未有丝毫动摇。

良久,男子轻轻一叹,摇头笑道:“勇气尚可。”

他话音未落,身形忽然微微一晃,那双锐利的眼眸里映出一丝奇异的波纹,紧接着,他的面容仿佛被风吹皱的湖面,轻轻晃动了一瞬。

方旬静静地看着,心中已有了猜测。

果然,下一刻,男子的五官缓缓变化,仿佛水墨晕染,渐渐勾勒出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容——那是一张清隽而带着几分淡漠的脸,眉目深邃,气质凌然,虽仍是方才那副青袍装束,但周身的气息却更显冷冽。

这才是真正的陆玄枵。

方旬目光微动,微微拱手:“陆师兄。”

陆玄枵低笑了一声,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他身上,缓缓道:“处变不惊,倒是有个好心境。”

方旬并未否认,只是垂眸不语。

方旬被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确实,师尊收他入观,并未曾对他说过缘由,他自己也从未弄明白。

方旬微吐一口浊气,调整了一下内息,坦言道:“弟子并非心境超然,全拜师尊养神汤所赐,若是离了这味丹药,也不过是个九岁孩童。”

他顿了顿又说道:“弟子身躯羸弱,入观时尚不能行走,如今能有这般全拜师尊所赐。奈何还是时常感觉体弱乏力,故不能整日保持神智清醒,药力消散过后仍会变成孩童心智,若是弟子哪里做的有失分寸,还请师兄严格责罚。”

陆玄枵听罢,目光微微一沉,方才那一试似乎有些过激了。

是师兄唐突了。他突然拂袖转身,那道凌厉背影竟显出几分萧索。

从袖口里飘出几个青玉药瓶,稳稳落在方旬掌心,瓶中汤药泛起琥珀色的微光。

陆玄枵的嗓音倏然放轻,像是怕惊碎一室尘埃:“这几瓶灵药亦有养神之用,闲时可服用一些,须得三日一小盅,不可滥饮。”

一时间方旬看着手中的瓶子有些发呆,待他回过神来,眼前哪还有人影,不等方旬追赶,陆玄枵的声音又如轻风般渗入耳畔:“赶紧收好,莫让那两位憨货看见。”

方旬赶忙将药瓶塞进道袍之中,他虽有养神汤相助,但也只能清醒一两个时辰。

要说这养神汤的功效,他自己清醒时也是一知半解,一般都是喝了就睡,而且睡得还挺舒服。

方旬一个人在前殿内坐了一会,又觉得一阵困意涌来,一股淡淡的香味从殿内香炉上缓缓飘荡出来,弥漫在空气里,令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间眼皮开始打架,整个身子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险些磕到桌台下的长明灯。

方旬昏沉间嗅到一缕寒梅香,后颈忽被冰凉之物轻轻托住。

那触感似玉非玉,五根纤指如月下新雪雕成,指甲泛着珍珠母贝的微光,指节处隐约可见淡青色星脉。

旬儿怎睡在这冰凉地界?声音似玉磬撞碎冰泉,带着三分嗔怪七分怜惜。

方旬朦胧抬眼,望见女子垂落的广袖间漏出半截皓腕,腕上缠着九颗黛蓝色的珠子。

沈栖梧伸手托住少年后颈时,指尖先触到的是他衣领下细密的冷汗。

五根玉笋似的指节微微弓起,指甲盖泛着初雪映月的冷光,掌纹里流转的月华纹像活过来的银丝,随着脉搏忽明忽暗。

她食指第二关节处有粒朱砂痣,此刻正渗出太阴精华的凉意,堪堪镇住方旬滚烫的耳后穴位。

总这般不知疼惜自己叹息裹着寒梅清气拂过少年额发,她俯身时广袖滑落,露出霜雪般光滑无瑕的小臂,肌肤透得能看见皮下淡青的经络。

“………”方旬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沈栖梧鸦青长发未绾,发梢垂落时似银河倾泻,几缕银丝缠着不知何种木根雕成的月桂簪,簪头栖着的花纹图案仿佛眼睛般睨着他。

她鼻梁比寻常女子高些,在眉心投下道极淡的影,反倒衬得眼窝里那对琉璃目愈发清冷,此刻却融着星潭水般的柔光。

轻得不像话。她掂了掂怀中人,广袖滑过方旬膝弯。

少年道袍下空荡荡的,三年药浴养出的单薄身量,隔着衣料都能摸到凸起的脊骨。

她忽然记起带回这孩子的那天,也是这样一把伶仃骨头在她臂弯打颤,只是如今连颤抖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像只小猫似的趴在她怀中,他的呼吸轻柔而均匀,鼻息轻轻地拍打在沈栖梧的锁骨上。

沈栖梧步伐轻盈,将方旬抱进观内后院的云房中,阳光透过穿过雕花木窗,洒落在墙面。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水墨画,唤做《紫府睡仙图》。

画中醉卧松下的仙人竟翻了个身,将酒葫芦抛向空中,葫芦口倾泻出松柏清芬。

可算舍得回来了?画中人轻嗔。

沈栖梧没有回答,俯身将少年放平,发间梧桐簪忽然脱落。

那截木雕模样的簪子凌空化形,变作三尺高的梧桐幼苗,枝桠舒展着勾起床尾鲛绡帐。

帐上金线绣着的凤凰逐日图开始流动,赤金尾羽拂过方旬苍白的脸颊,渡去些许暖意。

她跪坐榻边,指尖抚平少年紧蹙的眉峰。

“姓陆那小子,你瞧见没?刚才火急火燎地奔着会仙楼就去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画中人依旧喋喋不休。

“聒噪。”沈栖梧语气冷漠道。

午后的暖阳依旧淡洒在幽静的房间内,方旬正沉浸于梦乡之中,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沈栖梧衣角的一角。

那细嫩的手指轻柔却略显冰凉,沈栖梧静坐于榻边,眼中闪烁着难得的柔情。

她不动声色,缓缓解下腰间那束细腻的丝绦,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方旬的梦境。

顷刻间,月白色的留仙裙随她的一举一动缓缓展开,如晚霞铺满青空,柔和而绚丽。

裙下露出那件淡白中衣,素净之上,百鸟朝凤的暗纹细腻生辉。

她轻轻俯身,将那冰凉的少年小手贴于丹田前,丹田之处,一团温和火焰正静静跳跃,不由得让她顿生几分温柔怜爱。

这一刻,沈栖梧露出了一丝少有的柔情。

她注视着那沉睡中的少年,目光温柔至极。

待过了良久,确认方旬依旧沉睡安稳,她才悄然伸出纤细的玉指,将少年的小手轻轻放下。

她的指尖柔滑如绸,动作极尽温婉,生怕一丝动静惊扰了孩童的香梦。

静坐良久间,她凝望着方旬稚嫩的侧脸,房中静谧,她细微的呼吸与偶尔拂动的衣襟,仿若流云拂月,平添几分温馨。

沈栖梧微微颔首,她缓缓起身,动作宛如莲花初绽,纤细娇柔的手指轻轻颤动。

只见她微微一挥指,月白色留仙裙便似有灵性,缓缓自空中飘回身侧,如云烟般重新裹住她修长的身躯;那百鸟朝凤的暗纹在微光中忽隐忽现,她换衣的过程竟无半点杂乱。

缓缓地,她整理好衣裙,身姿轻盈地关上房门。

沈栖梧一路漫步,穿过中庭洞门时,袖口不知何时沾上半片果叶。

大殿房檐上守夜的参宿抬起翡翠鹿角,将通往乾坤殿青石小径上散落的枯叶吹向一旁的花丛中。

檐下铜铃轻晃三响,殿门无风自开,她踩着星砂铺就的地砖缓步向前,殿内传来剪刀裁枝的脆响。

大殿内镇元子正背对着门摆弄盆栽,白发间插着把桃木梳,模样有几分古怪又可爱,哪像一位地位尊贵的道祖,简直就是个风趣幽默的怪老头。

沈栖梧见此情形脸色一红,那正是她之前遗落在药房的。

身后传来一阵梧桐簪的轻叩声,老人剪枝的手顿了顿,枯枝落地时化作只青鸟,飞向她的肩头,叼走了那片叶子。

“凤儿来迟了。”镇元子转身时,盆栽上抖落了几点金粉,沾在他褶皱的衣袖上,案桌上的琉璃盏里浮着半碗冷透的养神汤,碗沿还留着方旬淡淡的指印。

沈栖梧刚要行礼,老人突然弹指点向她眉心。

一缕青雾裹住她发梢的弥留的安神香,凝成只扑棱翅膀的红雀儿,歪头飞来飞去,还啄了啄镇元子翘起的白眉。

“凤儿见过师父。”

沈栖梧耳垂微微一颤,声音略显娇羞,脸颊上染着绯色的红晕,她如少女般羞涩的低下了头,虽然她习惯了总以一副冷若冰霜的姿态示人,但在师父面前却还是那个害羞腼腆的小女孩。

在一众师兄弟中,师父的确非常宠爱她,甚至超过了所有弟子,她虽不是师兄弟里辈分最高的,但却是所有弟子中修为最强的。

五庄观名头之大世人皆知,三界之内凡是修道修行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久以来,这份畏惧与尊敬也仅仅只是出于对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对于一个宗门来说,师父的身份尊贵,地位显赫,又有如此崇高的威望,本该是师门内弟子三千,群英争鸣,整个宗门一派繁荣景象。

但五庄观却是隐于山野之间,与世无争。

镇元大仙门下弟子如闲云野鹤,踪迹难寻。

修仙之人本就对其门下之徒知之甚少,长此以往间,也鲜与外界往来。

常言道:五庄观宛如世外桃源,门外人难窥其踪。

沈栖梧堪称天纵之才,修行不过两千余年,修为便突破至太乙玉仙初期,师父曾亲赐她道号:青鸾真君。

她独身一人做了一件震惊仙界各大仙域的事,自那之后,她在仙界名声大盛。

而真正又一次让五庄观声名鹊起的,却是她那宛若仙女般天姿国色的容颜,以及那抹惊鸿艳影般的身材。

沈栖梧生得冰肌玉骨,纤秾合度的身段如寒玉雕就。

削肩堪堪一掌可握,偏又撑起天青纱衣的流云纹,行走时似烟柳拂春水。

颈间线条比上等瓷器更润三分,锁骨凹陷处能盛半盏月光。

腰肢细而不弱,束着黛蓝丝绦的弧度,恰似名家笔下山峦最温软的折转。

花颜月貌的俏脸上嵌着双含霜凤目,眼尾微挑的弧度像未出鞘的剑光。

鼻梁挺直如昆仑雪峰投下的影,唇色淡若揉碎的山樱,偏生唇珠微翘,平添鲜活气韵。

最妙是左眼角下两点并排的朱砂痣,宛如仙人点化时落下的丹砂印。

通身透着清寒月华般的灵气,乌发未饰珠翠却自带辉光。

明明生着极艳的骨相,偏被眉眼间的疏冷压成不染尘俗的仙姿。

寻常女子垂首是羞,她颔首时却似九重天垂下的一缕云丝,教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心。

女子有这般模样,任谁看了都心动不已。

但有的花只能看,不能碰,更摘不得。

在此之前,镇元子的徒弟们的确称得上是籍籍无名,至少是对仙界大部分修士而言。

一时间仙界中对于沈栖梧的种种猜测争论不休,人们对这位空谷幽兰不知处的仙子好奇不已,关于她的一切更是众说纷纭,直到最后传言愈发离谱,更有甚者把纳采提亲的聘书送到了位于上界的星宫主殿—九曜宫。

星宫,这是一个遍布四大仙域(下界)的超级势力,而且是唯一被上界(天庭)所认可的正统组织。

星宫名义上是由仙域内各大势力组成,在此区域内的权力结构中处于顶端。

实际上它隶属于天庭管辖,负责维护仙域安定,执行天庭律法,是个名副其实的仙界衙门,处理了很多天庭不便出面解决的事情。

但沈栖梧一事很快就引起上界震怒,天庭的处理方式和强硬手段让各方始料不及,几乎是同一时间,各大仙域皆收到了来自上界的九霄律令,这份来自天庭官方的布告书中严令禁止了各方势力对沈栖梧的猜忌与谣传,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惩治了数个仙家宗门。

这一举动毫无疑问地引起仙界众多人士注意,天庭毫不掩饰的霸道行为无疑证明了沈栖梧的身份地位,此番举动劝退了大部分散仙。

还是不少背靠天庭的超级宗门依然想要拉拢她,这类仙家大族背景深厚,其祖上多是天庭册封的正统神职。

一帮养尊处优的仙二代们为了一睹沈栖梧芳容手段频出,见其不为所动后,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星宫里一位名叫虞静瑶的女仙身上,只因二人长得实为相似,常常被人误解为亲姐妹。

沈栖梧与她乃是至交好友,私下关系甚密,二人素以姐妹相称。

沈栖梧自然是见不惯这帮纨绔子弟,索性现身,众人欲见仙子一面纷纷来此,沈栖梧也不管来者是谁,通通都将他们带入上界。

结果便是一个个都傻了眼,这位姿色非凡的美人儿可是位特会折腾人的主儿,不光把他们狠揍了一遍,还让他们跪在南天门外的云海之上学狗爬!

有道是入南天门而入天宫,此地亦是天界入口,位于九天之外。

仙岛林立,浮云直上便是上界九天,此乃无数修仙之人梦寐以求之所,这群下界的修士哪见过这种场面?

此番行径无异于杀人诛心,最令其绝望的是,她牵着这群狗东西飞了整整六个时辰,中途甚至穿过凌霄殿、斩妖台,都快飘到东天门了,中间愣是没一个仙人敢拦她!

倒是苦了这帮不明所以的老神官,不得不亲自来赔罪,其中不少神仙本就是个天庭赋职的小仙,当然也有几身居位九司三府的老仙师。

自此之后,仙界对于此事讳莫如深。反倒是五庄观的几位弟子们在仙界中逐渐活跃起来,处理了许多世家大族与仙宗势力的纠纷。

但大多数同门还是一心修行,不问世事。

………

一个时辰后,万寿山五庄观,乾坤殿内。

乾坤殿七十二根盘龙柱正在呼吸——龙睛随灵气吞吐明灭,镇元子端坐于九霄云纹塌之上,清风跪在左首,掌心托着一顶琉璃盏。

明月怀抱佛尘垂目立于右。

殿内摆放着四十六个蒲团,每个蒲团上都坐着一位弟子,只有最后的一个位子空了出来。

镇元子斜倚在青玉案边,他随手扯过明月腰间的储物袋,倒出三五十枚金灿灿的果壳,屈指弹飞一颗果壳,稳稳砸在正下方跪在地上的陆玄枵。

“都凑近些,唤尔等回来有两件事。”他一边弹着果壳,一边打量着每个徒弟。

“头一件事,便是旬儿的入师礼,就定在后日巳时吧。至于赐名一事,徒儿们有何建言?”

坐在台下左侧第一个蒲团上的人是大师兄,名叫谢青溟,体形健壮,身高两尺有余,身材魁梧,坐姿端正,像一头静默不语的猛兽,雄壮的体格和棱角分明的面孔,倒是符合刚正不阿的性格。

这些年方旬喝的药,大部分都是他煎制的,也是方旬为数不多能说的上话的人。

他此时此刻正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镇元子一根手指缓慢地敲打着青玉案上的茶盘,另一只手继续弹着果壳,一下一下的嘣在陆玄枵的头顶上。

“青溟啊,你与旬儿很熟络,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呃,依弟子所言,不如叫清宁如何?”

他顿了顿又说道:“清乃清心静气之意,清净自在。宁字有宁静致远之韵,亦是平安顺遂,寓意他一生安康快乐。”

“不错,不错。”

镇元子听闻连连点头,颇有欣赏之色。

“凤儿,你有何良言?”镇元子意味深长地望向坐在第二排第一位的沈栖梧。

沈栖梧此时正在气头上,方才若不是清风明月适时出现,她还没发现跪在角落里的陆玄枵。

对待她的宝贝旬儿,她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

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亲,奈何诸事缠身,这三年来只回来看望过旬儿数十次,最让她感动的便是不论何时回来,旬儿总会在前殿等她,朝思暮想的宝贝总是第一时间扑进自己的怀里,对她嘘寒问暖,为她揉肩揉脚,那对如星光般明亮的眸子里只有她一人。

可是这不知死活的居然敢拿东西砸他!

沈栖梧越想越气,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毕竟这事关自己的小心肝儿,马虎不得,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个答案。

伴随着嘣脆的一声响,镇元子一指弹出青玉案上的最后一枚果壳,滑到沈栖梧脚边,她没有穿鞋,下摆裂开的缝隙间,半截凝脂般的大腿若隐若现,脚踝青玉铃铛链随着盘坐姿势陷入雪肤,勒出几道惹人遐思的浅红。

那十根染着凤仙花汁的玉趾正无意识蜷缩着,将系着的青玉铃铛扯出叮咚清响。整座大殿里弥漫着雪松冷香,却难掩她已经紊乱的呼吸气段。

她缓缓抬起头,一对星眸里宛若星河盈盈,看着满地散落的果壳,沉默良久。

镇元子悠闲地坐在云塌上,神情轻松,惬意自在,他的目光一遍遍扫过下面坐着的徒弟们,徒弟们神态各异,后面甚至还有几个坐着摇头晃脑的。

观里没什么严厉的规矩,也没那么多繁琐的礼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徒弟们也都心知肚明,毕竟不是在外面,回到观内便是回了家一样,自然不用太过拘束。

但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要惹沈栖梧生气。师父生气了也就嘴上说两句,自己反思一番也就过去了,顶多罚自己除尘,甚至连体罚都没有。

但惹怒了这位,她是真揍你。

“嗯……,…”

只见沈栖梧淡淡地应了一声,大家便心照不宣地不再言语,毕竟她才是最有资格给旬儿赐名的人。

这种事情都是在没来之前就起好了,都是走个形式,这时候有人要是真去提一嘴,那就是不懂事了。

镇元子敲了敲茶盘,声音洪亮道:“那便说说第二件事,玉虚境论道之日愈近,时间应有月余,这段日子便安稳待在观里修身养性,正身清心。”

“是,师父。”弟子们异口同声道。

正殿内穹顶上悬着一座巨大的太极阴阳鱼法阵,一道道暗金色灵纹正顺着盘龙柱缓缓流向上方的法阵中,巨大的阴阳鱼图案随着不断注入的灵纹缓慢逆转,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

正在地上跪着的陆玄枵早已经汗流浃背,这种强烈的窒息感第一次让他感受到如临大敌般的恐惧,似乎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固起来,他的仙元仿佛正在体内燃烧,剧烈的灼烧感刺痛着全身的经络,丹田中自己的元婴正紧闭双眼,像个提线木偶般完全脱离了本体心神的控制。

沈栖梧见状,一双美目如水,终是流出一丝不忍。

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涂着凤玉汁的指甲像玉笋般软嫩,食指轻扣地面,穹顶流转的法阵戛然而止。

陆玄枵顿时感到如释重负,那股窒息般的压迫感终于消散殆尽,体内躁动着的仙元瞬间平稳下来,一股清流从丹田涌入全身,经脉中一阵阵的舒爽让他诧异不已,神识内视之下才发现,不仅没有伤及经络,内丹反倒是稳固了不少。

“那今日就散了吧,旬儿正在睡觉,莫要吵醒他。”

镇元子笑着看向台下众人,他悠然自得地靠在懒版上,笑容温和而融洽,弟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向镇元子请安,然后陆陆续续地离开乾坤殿。

最后大殿内只剩下大师兄,沈栖梧,以及陆玄枵。

又是一阵沉默后,谢青溟率先起身向师父恭敬一拜,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玄枵啊,起来吧。”镇元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日旬儿来找过我,说他想回家看看,这几日看他样子也是心神不安。”

镇元子喃喃自语道。

沈栖梧赶忙说道:“我已安排妥当,不如就让旬儿去………”

她话还未说完,镇元子摆手道:“你做事向来谨慎,我自是放心。”

“玄枵啊,若是我没记错,你四岁就开始跟我了,这一转眼多少年了?”镇元子一把按住准备起身回话的陆玄枵,整个人稳稳坐在地上突然出现的蒲团上。

“一千年,应该是有了……”

“嗯……,的确千载有余,再过一个甲子,就是一千五百年整。你又是年轻气盛之时,犯错在所难免,可不该把这坏习惯带进家中。”

镇元子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按着他头顶的穴位。

“你六岁便开始练剑,自幼便待在观里,现在成了仙,心里可还有什么遗憾?”

陆玄枵自然不笨,师父话中意思太明显,他自小受苦,双亲为了入道修行居然拿他的性命证道,每每想起此事,那自然是心中最痛之处。

待他成冠礼之后,师父告知他身世,他苦思冥想一夜,还是难遏心火,暗下决心定要断了他们的仙途,怎料未等他报仇,那作恶多端的父母便死于非命。

听师父话中意思,小师弟定是还有他的亲人在世,应该还是继续留他待在这空荡荡的道观里,况且马上就要去清微天玉虚境论道,观里自然要留清风明月看守,总不能把小师弟交给这二位,那为何不直接带着小师弟一同去呢?

定是因为师父不允,而沈栖梧非要带着他!

回想起在前殿时,小师弟并非没有灵根,而是根骨被挖了出来!

修养三年还甚是体弱,可见其作恶之人手段毒辣。

想到这里他顿时灵光乍现,立刻又挪开坐垫重新跪下,神色凝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第一次见小师弟,便顿生好感,与他交谈甚欢,未曾想小师弟却是凡人之身,贸然试探实为不妥,还请师尊重罚!”

陆玄枵见师父没反应,眼珠一转又赶忙说道:“弟子愿前往下界,除去小师弟那冷血无情的亲族,哪怕业火缠身,我也在所不辞!”

他一边说着一边磕头,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颇为精湛。

沈栖梧一听不禁失笑起来,没想到师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可惜他只猜对了一半,小师弟的确有亲人在世,但并不是毁他根骨之人,而且这个人非常爱他。

沈栖梧倒是想带着孩子去,不过她自己也清楚,带着旬儿只会百害无益。

“唉……,你杀心太重,派你去东海仙岛休闲一番,本想着去去戾气,稳定心境。怎么回来一趟,倒把脑子落那了……,你好自为之吧。凤儿,你亲自跑一趟,把旬儿送他娘那去。”

镇元子感叹道,临走时还不忘给陆玄枵一脚,被这厮身影灵敏地躲了。

沈栖梧站起身来,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波,鸦青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发丝轻扬。

尽态极妍的脸上一双凤目含情脉脉,一想到待会要干什么,便不禁喘息渐促,脸颊上闪过一抹红晕,唇角微微弯起一抹浅笑。

“起来吧。” 她声音冷若冰霜,凛然冰霜般的气息又弥漫开来,眼里又透出一种不染尘埃的冷艳。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四处张望一番,见师父走远之后,赶忙小跑到沈栖梧身旁毕恭毕敬地站好。

“都办妥了么?”沈栖梧冷言道。

她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把玩着一枚果壳,心思却早就飘到了旬儿睡觉的云房里。

“都办妥了师兄,人一准儿安全,一共六个幽冥渡的鬼差,还有四方楼的几个堂主。我下了死令,凡是在金玉阁附近闹事的,不管什么背景一律斩除。”

陆玄枵恭敬地回道。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讲。”

“您是九曜宫的掌令之一,又是地仙谱中天庭册封的正神,为何不直接派星宫的星宿卫去?西漠那地方偏的很,连魔道中人都少见。”

他又面色沉静道:“前一阵子,幽冥渡又撤了一批魔道修士,据说大漠深处有个专修邪道的大漠佛国,什么阵势能吓得连这群魔修都跑了?”

“不该问的别问,再者说,你何时见我受封了?难不成天庭的敕令送到了你手里?”

沈栖梧一脸严肃,绝色的俏脸上挂着一抹冷冽。

“此事要谨言慎行,做的滴水不漏才是。还有,此人是旬儿的亲娘,凡是见过她模样的,一个不留。”

“了然,了然。”陆玄枵听闻一脸震惊,神色凝重。

“听明白了还不赶紧滚!?”

沈栖梧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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