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无论内心有多少挣扎和痛苦,无论她对卡尔的死有多少复杂的感受,她现在必须是——也只能是——赤焰帝国的女王。
那个需要掌控一切,需要修正错误,需要引领帝国走向未来的……绝对统治者。
自那场血腥的袭击与随之而来的雷霆清洗,时间已经悄然流逝了数周,或许接近一个月了。
焰钢堡中央尖塔顶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至少表面上如此。
被处决者的名字从帝国数据库中被彻底抹去,新的安全协议和监控系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部署到位,一场由上而下的、无声的整肃仍在帝国的各个权力层级悄然进行。
全国范围的最高等级戒严令虽未解除,但最初的恐慌和混乱,已经被一种更加沉闷、更加压抑的秩序所取代。
无数的报告、数据分析、调查总结如同潮水般涌向女王的控制台。
关于“熔炉之心”计划后续影响的评估,关于边缘区域民众情绪的监控指数,关于内部清洗的阶段性成果……一切都以最规范、最详尽、也最冰冷的方式呈现出来。
塞拉菲娜穿着一身相对舒适(但依旧昂贵简约)的深色便服,独自一人站在她的私人观测室内,看着眼前全息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流。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双空洞的琥珀色眼眸,似乎比以前更加深邃难测。
这些报告……它们很完美。数据详实,分析透彻,结论清晰。她的下属们,在她那场会议的“敲打”之后,显然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在工作。
然而……数字。总结。过滤后的情报。标准化的情绪指数。
塞拉菲娜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的边缘。
这些东西……它们告诉我发生过什么,却无法告诉我 为什么。
它们描述了症状,却触及不到病灶。
她想起了卡尔,想起了他眼中那如同实质般的、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恨意。
那种恨意,绝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家人。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东西,是整个生存环境、整个体制施加于其上的重压所累积、最终爆发的结果。
而这些报告,永远无法真正描绘出那种“重压”。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她需要亲自去看一看。
不是通过那些层层过滤的镜头和传感器,不是通过那些经过润色的报告和分析。
而是用她自己的眼睛去看,用她自己的耳朵去听,用她自己的……身体,去感受。
去感受那个诞生了卡尔、也诞生了曾经的“她”的那个世界——帝国的底层。
那个滋生出卡尔这种……‘秽物’的土壤……问题不仅仅在于安保的疏漏。
它埋藏得更深,在帝国的根基里。
仅仅依靠报告和清洗,是挖不干净的。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如同疯狂的藤蔓般迅速占据了她的思绪。
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是近乎疯狂的。
她是帝国的最高象征,是维系整个体系的关键,她脑中掌握的秘密足以引发星际战争。
任何一次微小的意外,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但是……留在这座安全的、冰冷的尖塔里,被无数的报告和谎言所包围,眼睁睁看着帝国的某个角落继续溃烂,直到诞生出下一个、甚至更可怕的“卡尔”……这种感觉,让她更加不安。
这是一种缓慢的、却可能更加致命的毒。
她需要真相。需要绝对的、未经修饰的真相。而真相,往往只存在于最危险的地方。
塞拉菲娜关闭了眼前的全息屏幕。观测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她站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星辰都仿佛移动了位置。
最终,她抬起手,启动了一个只有她自己拥有最高权限的、绝对保密的通讯频道。
“启动……‘夜莺’计划。”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目标区域:第七边缘工业区,阿尔法居住带。” (卡尔曾经生活的地方)
“执行方式:深度潜入。启用最高等级生物模拟伪装及背景身份生成协议。”
“支援等级:零。仅保留单线紧急撤离信道。”
“行动人员:……只有我。”
这个计划,没有经过任何委员会的讨论,没有通知任何一位大臣或将军。
这是女王陛下的个人决定,一个疯狂、大胆、却又似乎……符合她那复杂矛盾性格的决定。
她将亲自“微服”,潜入她一手创建的这个帝国的最底层、最黑暗的角落。
去寻找那个差点毁灭她的仇恨的根源,去直面她帝国光辉外表下的阴影,也或许……去面对一部分她自己早已抛弃的过去。
风险巨大,后果难料。
但对塞拉菲娜而言,这或许是她找回对帝国、乃至对自身掌控感的唯一方式。
“夜莺”计划,已然启动。准备工作,在绝对的机密下,开始了。
在绝对机密的准备工作完成后,塞拉菲娜站在了一间功能未知、但安保等级极高的特殊准备室里。
这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各种用途不明的仪器和一面巨大的单向镜。
是时候褪去女王的光环,披上另一层伪装了。
她不再是那个身着“赤焰裁决”、气场足以冻结空气的帝国统治者。
此刻,她需要扮演的是一个……生活在第七边缘工业区阿尔法居住带的普通年轻女性。
首先是衣物。
她选择了一件看起来有些年头、款式普通、颜色是沉闷灰蓝色的宽大风衣。
这种衣服在底层居住区随处可见,耐磨、实用,最重要的是——足够宽大,能够“稍微”隐藏她那与“底层”身份格格不入的、过于傲人的身材特征。
她将风衣套在身上,刻意没有系紧腰带,任由衣摆松垮地垂下来。
确实,这件风衣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她纤细的腰线,也遮掩了部分胸部和臀部的曲线,但对于她那异常饱满的巨乳和丰腴肥臀来说,这种遮掩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尤其是在她活动时,风衣的布料依然会不可避免地勾勒出下方惊人的起伏轮廓。
接着是头发。
她那一头象征着高贵血统 如同融化黄金般的耀眼金发,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通过一种快速生效的分子喷雾,她的长发很快被染成了最常见的、略显干枯的深棕色。
她随意地将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甚至故意弄乱了几缕,让它看起来更符合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底层女性形象。
然后是面容。
她并没有使用过于复杂的、能完全改变面部结构的高科技伪装,那可能会在某些高级别的扫描下暴露。
她选择了所谓的“简单的易容术”——更像是精湛的化妆技巧与一些细微调整的结合。
她用特制的肤色凝胶稍微改变了肤质的光泽感,让那如同白玉般的肌肤显得粗糙暗淡一些;用眉笔和阴影粉 细细调整了眉形和脸部轮廓,削弱了原本过于精致和带有威严感的线条;甚至可能戴上了一副能改变虹膜颜色、让眼神显得不那么锐利的普通棕色隐形眼镜。
一番“乔装打扮”之后,塞拉菲娜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确实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威严冰冷的赤焰女王了。
深棕色的头发,略显暗淡的肤色,普通的衣着……但,效果似乎……并不如预想中那么“普通”。
就算经过了如此的伪装,她那份天生的、几乎无法掩盖的美丽,依然顽强地透过这层粗糙的“外壳”渗透出来。
被刻意调整过的五官,虽然少了几分凌厉,却反而凸显出一种更加柔和、更加楚楚动人的清纯感。
那双变成了棕色的眼眸,虽然失去了原本的锐利,却因为她此刻复杂的心绪和潜藏的警惕,而流露出一种懵懂中带着倔强的神采。
最要命的是,那件宽大的风衣,非但没能完全掩盖她的身材,反而因为“欲盖弥彰”的效果,和她那张显得“清纯可爱”的脸庞形成了更加强烈的对比——宽大的衣物下,依然能隐约看出那成熟饱满、曲线惊人的轮廓。
当她稍微移动身体时,那属于成熟女性的、丰满的软肉(尤其是在胸部和臀部),似乎依然会随着动作产生细微的颤动,与她此刻扮演的“底层少女/小妹”形象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成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镜中的她,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底层挣扎者,反而更像是一个……家境或许一般、但天生丽质难自弃、拥有着清纯脸蛋和火爆身材的“邻家小妹”。
美丽动人依旧,只是从高高在上的女神,变成了坠入凡尘、却依然难掩光华的……某种更接地气、却也可能更危险的存在。
塞拉菲娜看着镜中这个“自己”,面无表情。
她知道这个伪装并不完美,风险依然巨大。
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
她只需要足够“普通”,能够混入人群,不引起安全部队的注意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只能随机应变。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隐藏在风衣内侧的、微型化的应急通讯器和自卫武器,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通往外部世界(或者说,是通往她帝国底层世界)的门。
“夜莺”,即将开始她的潜行。
时间,如同指间的流沙,在帝国的紧张与肃穆中悄然滑过。
自那场惊心动魄的紧急会议和清洗风暴拉开序幕,又过去了数周。
最终,覆盖整个帝国的最高等级戒严令,在女王(或者说,是模仿她行为模式的自动化系统)的名义下,被宣布正式解除。
表面上,帝国似乎正在从那场针对最高权力核心的袭击阴影中逐渐恢复秩序。
城市交通重新繁忙,商业活动缓慢复苏,民众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尽管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加强了的监控和管制,以及关于那场未被官方证实、却早已在私下流传的“宫廷异变”的窃窃私语。
而在戒严令解除整整一周后,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观察帝国政策的后续走向、猜测清洗风暴的最终范围时,真正的塞拉菲娜,已经悄然无息地为她的“夜莺”计划,迈出了最后一步。
在她离开的日子里,赤焰帝国的日常运转并未出现任何明显的停滞。
一个由塞拉菲娜亲手编写、拥有极高权限和复杂行为算法的高度自动化处理程序,正在忠实地扮演着“女王”的角色。
这个程序通过分析历史数据和既定政策,能够自动处理绝大多数的日常政务、签署常规文件、甚至可以通过高度逼真的全息投影,在一些非必要的公开场合“露面”,维持着女王依旧坐镇中枢、掌控一切的假象。
只有极少数需要她本人进行生物特征或精神指令授权的最高级别决策,才会被暂时搁置或转入特殊处理流程。
这是她早就为自己准备的、以防万一的“影子”。
而真正的塞拉菲娜,此刻,正身处焰钢堡——乃至整个首都星最深层、最不为人知的区域。
她穿着那身并不完美的“底层伪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麻木,熟练地避开了所有常规的监控节点。
毕竟,这座宏伟的、如同迷宫般的首都城市,其核心结构、能源管线、甚至许多隐藏的维护通道和紧急避难路线,都是在她当年亲自主持下设计和建造的。
作为帝国的创始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座城市的秘密。
她来到一处早已废弃、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地下快速交通系统的入口。
验证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多重生物密码和精神指令后,一扇伪装成普通墙壁的暗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了里面布满灰尘、但核心功能尚存的轨道和一辆小型、不起眼的悬浮车。
没有护卫,没有随从,只有她一个人。
悬浮车在预设好的、完全避开官方交通网络的秘密隧道中高速穿行,最终,在一个距离首都圈已有相当距离的、大型运输中转港的偏僻角落停了下来。
当塞拉菲娜从悬浮车上走下来,踏上那片混合着机油、灰尘和不明污水的地面,看着眼前混乱、嘈杂、充满了各种底层运输车辆和行色匆匆、面带疲惫或麻木人群的景象时,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
引擎的轰鸣声,货物装卸的碰撞声,小贩的叫卖声,各种语言(甚至包括一些早已被官方废弃的方言土语)的争吵声,空气中弥漫着的劣质燃料燃烧的呛人味道、快餐食品的油腻香气、汗水的酸臭味,以及……生命本身所特有的、那种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嘈杂气息。
人间烟火。
整整五年了。
自从她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被无数的责任、权力和安全协议层层包裹之后,她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如此真切地、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接触到这个充满了生机与污秽、希望与绝望的……凡俗世界了。
她站在人群的边缘,穿着那身宽大的风衣,深棕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伪装成棕色的眼眸中,第一次褪去了那种空洞和冰冷,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新奇、隔阂、警惕,以及……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丝源自遥远记忆的……恍惚。
五年。她终于……再次嗅到了人间味道但是怀旧、感慨、甚至是对这片混乱与生机的复杂情感……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任务。
她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她是来寻找答案的。
她微微低下头,避开了周围人群中那些可能带着好奇、麻木或审视的目光,同时,她的意识已经精准地调取出了早已植入记忆深处的、关于这次潜行任务的伪装身份信息。
这是她利用最高权限,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动用帝国资源精心编织的一张“皮”。一个看似天衣无缝、能够应付常规检查的虚假人生。
【身份档案:激活】
姓名: 伊莉娜·科瓦奇 (Irina Kovach) - 一个在该区域常见的、略显普通的斯拉夫语系名字。
住址: 第七边缘工业区,阿尔法居住带,11号配给公寓楼,E单元407室。
这个地址,距离帝国档案中记录的、卡尔在“熔炉之心”计划强制搬迁前所居住的旧公寓楼,只有不到三个街区的距离。
工作地点: “泰坦重工”附属第三零件打磨车间,流水线操作员,编号734。
一份典型的、不需要太多技能、工作时间长、收入微薄的底层工作。
背景设定: 父母在早年的矿区事故中双亡(这在该区域并不罕见,容易解释为何孤身一人),依靠微薄的抚恤金和社区救济勉强成年,刚刚找到这份车间的工作糊口。
简单,干净,符合逻辑,也便于解释她的“沉默寡言”和对周围环境的“不熟悉”。
所有相关的电子记录——身份ID、工作许可、租房协议、甚至是一些伪造的、极其有限的消费记录和通讯日志——都已经在她启动“夜莺”计划时被悄然植入帝国的民用数据库中,只要不触发最高级别的安全审查,足以以假乱真。
确认了所有细节无误后,塞拉菲娜调整了一下自己宽大风衣的领子,稍微拉低帽檐,或是将头发拨得更凌乱一些,遮住部分脸颊。
她刻意佝偻了一下肩膀,模仿着周围那些被生活重担压得有些直不起腰的人们的姿态,眼神也从刚才的复杂恍惚,切换成了一种符合“伊莉娜·科瓦奇”身份的、略带疲惫和对未来不确定感的茫然。
然后,她不再停留,迈开脚步,汇入了那股朝着阿尔法居住带方向涌去的人流之中。
她的步伐不快不慢,尽量显得和周围那些结束了一天辛劳工作、赶着回家的人们一样。
她要去她的“家”,那个位于11号配给公寓楼的、虚构的407室。
那是她在这个真实又残酷的底层世界里的第一个落脚点,也是她近距离观察和探寻卡尔以及他所代表的那类人群生活轨迹的……前哨站。
曾经的帝国创始人,如今的底层伪装者“伊莉娜”。
她的潜行,从融入这片充满了机油、汗水和廉价食物味道的、属于“凡人”的洪流开始。
从混乱的运输中转港走向阿尔法居住带的路,比塞拉菲娜预想的要……更具挑战性。这并非物理上的距离,而是心理和感官上的巨大跨度。
人流如同浑浊的潮水,裹挟着她向前。
摩肩接踵的拥挤感让她浑身不适,每一次无意的肢体碰触,都让她几乎要本能地启动防御力场——当然,她没有,也绝不能有。
她只能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肌肉,忍受着陌生人身上传来的汗味、劣质烟草味,以及各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底层”的气息。
这与她在尖塔中习惯的、经过严格过滤和香氛调节的、永远保持着“安全距离”的环境,简直是两个极端。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声音,震耳欲聋,毫无秩序。
老旧机器运转的低沉轰鸣,上方运输管道传来的哐当巨响,小贩们用各种方言高声叫卖着廉价的合成食品和二手零件,邻里之间毫不客气的、粗声大气的争吵或玩笑,以及不知从哪个破旧窗户里传出的、嘈杂刺耳的流行音乐……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像一把钝锉刀,不断摩擦着她那早已习惯了宁静和秩序的听觉神经。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因为旁边巷子里突然传来的一声金属落地巨响而猛地瑟缩了一下,这个反应让她立刻暗自警惕——太过敏感,太容易暴露。
还有气味。
工业废气特有的硫磺味,未经处理的垃圾散发出的酸腐味,公共厕所飘来的氨水味,混合着廉价食物的油腻香气……这些复杂而强烈的气味,不断冲击着她的嗅觉。
五年了,她早已习惯了无菌无味、或者只有精心调制的植物香氛的环境。
此刻,这属于“人间”的、充满了生命力也充满了腐败与污染的真实气味,让她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但她必须忍耐,甚至要学会……习惯。
她看到路边摊贩售卖的食物——颜色过于鲜艳、一看就添加了大量人工色素的糊状物,用劣质油反复煎炸、散发着焦糊味的不知名肉块,以及用最基础的营养膏压制成的、毫无美感的条状食品。
她想起了遥远的、几乎被遗忘的记忆里,自己也曾为了类似的东西而双眼放光。
但此刻,她只是冷漠地观察着那些狼吞虎咽的食客,将这些食物的种类、价格、卫生状况默默记在心里。
她走路的姿态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最初,她下意识地保持着挺拔的姿态和均匀的步速,这在周围普遍弯腰驼背、步履匆匆或拖沓的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甚至本能地想要避开地面上的污水和垃圾,动作略显僵硬。
不行,太明显了。
塞拉菲娜立刻在内心对自己发出警告。她的“统治者思维”迅速切换到了“生存模式”——与当年在底层挣扎时并无二致的模式。
她开始强迫自己观察和模仿。
她放松了肩膀,微微含胸,让步伐变得不那么规律,时而急促,时而因为“避让”而停顿。
她不再刻意躲避地上的污秽,只是像其他人一样,麻木地、或者说习以为常地从中穿过。
她微微低着头,眼神不再是锐利的扫描,而是变得有些涣散,或者说,是聚焦在自己脚下那片狭小的区域,偶尔才抬起来,快速地扫一眼周围,然后又迅速低下,这更符合一个底层民众在复杂环境中保护自己的本能姿态。
当再次有人不小心撞到她时,她没有再瑟缩,只是像其他人一样,皱了皱眉,或者干脆面无表情地侧身让开,然后继续向前。
这个调整的过程快得惊人。
仅仅是穿过两条街区的时间,她身上那种属于“上位者”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就已经被有效地收敛了起来。
她那强大的学习能力和控制力,此刻完全用在了模仿和融入上。
她或许内心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但她的外在表现,已经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疲惫的、为生活奔波的底层“人类”了。
不再那么引人注目,逐渐汇入了这片灰色的人潮之中。
终于,一座看起来更加破败、墙体上布满了污渍和涂鸦、窗口晾晒着五颜六色破旧衣物的巨大公寓楼,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楼体入口处,一个摇摇欲坠的金属牌子上,用早已褪色的油漆写着——阿尔法居住带,11号配给公寓楼。
她的“家”……到了。
接下来,是进入这座“巢穴”,面对另一重考验。
踏入11号配给公寓楼那敞开着、似乎永远关不上的破旧金属大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潮湿的霉味、劣质消毒水试图掩盖的、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味、各家各户飘出的廉价合成食物的烹饪油烟味,以及挥之不去的、属于人口高度密集区域的汗酸和生活垃圾的味道……这一切,对于习惯了尖塔内恒温恒湿、空气永远清新的塞拉菲娜来说,无疑是一场感官的“洗礼”。
她强忍着皱眉的冲动,目光快速扫过大厅。
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忽明忽灭的节能灯提供着有限的照明,墙壁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涂鸦和污渍,角落里堆放着不知名的杂物。
一部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老式升降梯旁,“停用待修”的标识已经挂了很久,上面积满了灰尘。
大部分住户显然都依赖于旁边那道狭窄、磨损严重的步行楼梯。
公告栏上贴着泛黄的通知:催缴能源费的、关于垃圾分类(但显然执行不力)的、以及一张措辞严厉、盖着帝国安全部印章的告示,内容是关于“配合安全检查,举报可疑人员”——这显然是前不久那场“严查”留下的痕迹,无声地提醒着这里的居民,帝国的眼睛无处不在,即使是在这被遗忘的角落。
塞拉菲娜(现在是伊莉娜)裹紧了风衣,像其他住户一样,选择了走楼梯。
楼梯间同样昏暗,扶手上油腻腻的,墙壁上刻满了各种文字和符号。
每一层楼道都弥漫着不同的生活气息,偶尔能听到门内传出的争吵声、孩童的哭闹声、或者劣质播放器放出的震耳欲聋的音乐。
这和她认知中那个秩序井然、高效运转的帝国形象,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这就是她帝国的光辉所投射下的……真实的阴影。
她一路来到四楼,找到了标识着“E单元407”的房门。
门板是劣质的合成材料,上面有几道明显的刮痕,门锁看起来也极其简陋,似乎稍微用点力就能破坏。
她用那枚被植入了“伊莉娜”身份信息的、看似普通的身份卡片,在门锁感应区刷了一下,随着一声嘶哑的电子音,门咔哒一声解锁了。
推门而入,房间内部比她想象的还要……简陋。
空间狭小逼仄,只有不到十五平方米。
一张单薄的金属床板靠墙放着,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床垫和一条看起来不太干净的毯子。
旁边是一张同样是金属材质的小桌子和一把椅子。
墙角有一个基础型的营养膏分配器和一台老旧的、屏幕上布满划痕的公共信息终端。
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方一个被铁栅栏罩住的、嗡嗡作响的通风口,不断送入带着异味的浑浊空气。
这就是帝国分配给一个底层单身女性的“家”。
安全,高效,将生存空间压缩到极致。
塞拉菲娜站在房间中央,环顾着这个“属于”伊莉娜·科瓦奇的空间。
这里与她在焰钢堡尖塔顶层的、如同宫殿般奢华、可以俯瞰整个星球的寝宫,简直是地狱与天堂的差别。
但奇怪的是,此刻她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厌恶或不适,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一切虽然简陋,却充满了“真实感”。
一种她已经阔别了太久的、属于挣扎求生的真实感。
她将风衣脱下,挂在门后的一个钉子上,露出了里面同样朴素的内搭衣物。
她知道,长时间待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毫无意义。
她的任务是调查卡尔,而卡尔,以及像他一样的人,存在于这个公寓楼之外的、更广阔的“底层”之中。
她需要走出去,去观察,去聆听。
在终端上用“伊莉娜”的身份卡领取了当日最低限额的营养膏(一种粘稠的、毫无味道的灰色糊状物)和饮用水后,她决定先去公寓楼附近那家所有住户都必须光顾的小型配给商店,购买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同时也借机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和人。
她再次走出407室,沿着楼梯下楼。
在经过二楼缓台时,她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者。
他穿着破旧但还算干净的工装,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需要手动打磨的金属零件,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观察楼梯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
这就是老鲍里斯 (Old Borin),塞拉菲娜的记忆库里并没有这个名字,但她能感觉到,这种常年待在固定地点、看似无所事事却观察着一切的老人,往往是社区里活着的“信息终端”。
老鲍里斯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审视新面孔的、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又移开了,仿佛她和每天上下楼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塞拉菲娜没有与他对视,只是维持着“伊莉娜”那种略带疲惫和漠然的表情,继续下楼。
但她已经将这个老人的形象和位置记在了心里。
公寓楼外,街道上的“烟火气”似乎比刚才她来的时候更浓了一些。
也许是到了某个换班或休息的时间点,更多的人出现在街上。
她在街角找到那家标识着“阿尔法第七区综合配给点”的小商店。
店面不大,货架上稀疏地摆放着一些最基础的、由帝国统一配给的生活物资和少数价格高昂的“奢侈品”(比如劣质的烟酒和过期的糖果)。
店主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眼神却十分精明的女人,名叫安娜 (Anna)。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常年与底层民众打交道所特有的、混合着不耐烦、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的表情。
此刻,她正一边快速地扫描着顾客的身份卡和配给额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排在前面的一位年轻人的抱怨。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着沾满油污的工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愤懑。他似乎叫利奥 (Leo)。
“安娜大婶,这周的蛋白质配给又少了吗?就这点东西,怎么够我们这些在重工厂干活的人消耗?” 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怨气,“还有,前几天那帮穿着黑甲的‘安全检查员’,差点把我的铺盖都给掀了!说是找什么‘可疑分子’,我看他们就是闲得没事找我们这些 P 民的麻烦!肯定是上面那些大人物又搞砸了什么事,拿我们撒气!”
安娜显然对这种抱怨习以为常,她头也不抬地操作着终端,语气平淡地回应:“行了利奥,少说两句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上面’的事,是我们能议论的吗?前不久刚全区大搜查(刚被严查过),你忘了?想被请去安全局喝茶吗?拿着你的东西赶紧走吧。” 她的语气看似驱赶,却也隐隐带着一丝“好心”的提醒。
利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安娜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嘟囔了几句“狗屎政策”、“该死的熔炉之心补偿金连买营养膏都不够”,然后拿着他那份少得可怜的配给离开了。
塞拉菲娜(伊莉娜)排在后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也尽收耳底。她低着头,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但内心却在飞速地分析着。
利奥的抱怨,证实了“严查”确实对底层民众造成了困扰和怨恨。
而他提到的“熔炉之心补偿金”,则直接与卡尔的动机联系了起来——显然,帝国所谓的“补偿”,在这些人看来,不过是杯水车薪,甚至是一种侮辱。
这种普遍存在于底层的、对帝国政策的不满和怨恨,正是滋生出卡尔那种极端分子的温床。
而安娜的反应,则代表了另一种底层生态——麻木,谨慎,以及在强权面前不得不选择的沉默和顺从。
轮到她时,塞拉菲娜用略显生涩(符合“新人”身份)的动作递上自己的身份卡,购买了一小块最廉价的清洁皂和一卷卫生纸。
安娜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有多问,迅速完成了交易。
塞拉菲娜同样沉默地接过东西,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多余的字。
回到那间狭小、压抑的407室,塞拉菲娜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她走到那扇唯一的、被铁栅栏封住的通风口前,试图从那浑浊的空气中,分辨出更多属于这个区域的信息。
恐惧和顺从之下,是无处不在的怨恨和不满。
她冷冷地想。
“熔炉之心”计划的伤口远未愈合,反而可能因为后续补偿的不足和高压的管制而持续溃烂。
卡尔的愤怒并非个例,只是他选择了一种最极端、也最……‘有效’的方式来爆发。
在这种环境下,到底有多少个潜在的‘卡尔’正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
我的“清算”和改革,真的能触及到这些最底层的、最根本的问题吗?
她看着窗外(如果那通风口能算窗的话)那片在工业废气笼罩下显得更加灰暗的天空,以及远处那些如同巨大怪兽般矗立的工厂剪影。
她的任务,比她最初设想的,似乎要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她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社区,了解卡尔这个人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了解他与周围人的关系。
或许……明天可以找个借口,去卡尔原来住的那栋楼附近看看?
或者,尝试和那个看起来无所不知的老鲍里斯,或者愤世嫉俗的利奥,甚至那个精明的安娜,建立某种……极其有限的接触?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夜莺”,已经张开了她探寻真相的、沾满夜色的翅膀。
次日,阿尔法居住带,清晨407室那狭小空间里的空气,在夜晚似乎变得更加浑浊和令人窒息。
塞拉菲娜几乎一夜未眠。
身体的疲惫远不及精神上的亢奋与警惕。
她躺在那张冰冷坚硬的金属床板上,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在不断复盘着昨天收集到的所有信息,以及推演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她的任务目标很明确:亲自调查卡尔。
不仅仅是他的生平,更是他所处的环境,他的人际关系,以及最终点燃他那毁灭性怒火的具体诱因。
官方的档案和审讯记录必然是经过过滤和带有偏见的,她需要的是更原始、更鲜活的信息。
而获取这些信息的最佳地点,无疑就是卡尔曾经生活、呼吸、并最终被绝望吞噬的地方——他在“熔炉之心”计划强制搬迁前所居住的那栋旧公寓楼附近。
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她在那个敏感区域(尤其是在经历过“严查”之后)长时间停留而不引起过多怀疑的借口。
经过一夜的思考,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形:她将伪装成一个从外地前来、寻找失散多年亲戚的女孩。
那个“亲戚”,当然是虚构的,但其“曾经的住址”,将被设定为卡尔原来居住的那栋楼。
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那里徘徊、观察,甚至向人打听关于那栋楼“过去”的事情,从而间接地了解卡尔的信息。
简单的用过配给的、毫无味道的营养膏后,“伊莉娜”再次穿上了那件宽大的灰蓝色风衣,将深棕色的头发随意扎起,确认隐藏武器和应急通讯器都处于待命状态,然后便离开了11号公寓楼,朝着记忆中卡尔旧居所在的街区走去。
越是靠近那个区域,周围的环境似乎就变得越发破败。
道路更加坑洼不平,两侧的建筑也显得更加老旧失修,墙壁上涂抹着更加愤怒或绝望的涂鸦。
空气中工业废气的味道似乎也更浓了一些,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穿着帝国制服、但明显属于低阶治安巡逻队的人员,三三两两地走过,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这里显然是“严查”的重点区域之一,肃杀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
塞拉菲娜将自己完全代入“伊莉娜”的角色——一个初来乍到、对环境感到陌生、内心可能还带着一丝寻找亲人希望(以及对未知环境恐惧)的年轻女孩。
她微微低着头,脚步略显迟疑,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怯懦,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废弃的店铺,紧闭的窗户,偶尔从某个角落里投来的、带着审视或麻木的目光……这里的“人间烟火”,似乎比她昨天看到的更加黯淡,也更加压抑。
终于,她来到了目的地——卡尔曾经居住的那条街道。
街道尽头,矗立着一栋比周围建筑更加高大、但也更加破败的赫鲁晓夫式公寓楼。
它的许多窗户都用木板或金属片钉死了,墙体剥落严重,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结构。
楼体入口被粗糙的金属栅栏封锁着,上面挂着“危险建筑,禁止入内”的官方警告牌。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从那栋楼里散发出的、一种混合着废弃、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这就是卡尔曾经的“家”所在的地方。在“熔炉之心”计划启动,将他和许多原住民如同垃圾般扫地出门之前。
塞拉菲娜停下了脚步,站在街道对面,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静静地凝视着那栋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建筑。
她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一个迷路者在辨认方向,又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她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旁边另一栋建筑粗糙冰冷的墙壁,仿佛想从这冰冷的触感中,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她的伪装,尤其是那张依然难掩秀色的、带着一丝清纯无辜感的脸庞,以及那件宽大风衣下隐约可见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成熟曲线,在这片灰暗破败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
她自己或许没有完全意识到,但她的出现,已经像投入浑水中的一颗石子,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在街道斜对面的一个小型机修铺门口,一个穿着油污工装、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身形瘦削但眼神异常锐利的年轻人,正靠在一辆看起来快要散架的摩托车旁,假装擦拭着零件,实际上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的“陌生人”。
他叫米沙 (Misha)。
他是这片区域土生土长的“地头蛇”,靠着给各种见不得光的运输工具做点小维修、传递点“灰色”信息勉强糊口。
他像老鼠一样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条生存法则,也因此幸运地躲过了前不久那场几乎翻地三尺的“大搜查”。
他认识很多人,也知道很多事,包括那栋废弃公寓楼里曾经住过的一些人,比如……那个后来闹出天大动静的卡尔。
米沙注意到这个女孩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好一阵子,而且她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落在那栋被封锁的、如今被私下里称为“卡尔楼”或“诅咒之地”的废弃建筑上。
一个漂亮得不像本地人的女孩,对这种不祥之地产生兴趣?尤其是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这太不寻常了。
他的心中充满了警惕和好奇。
接近她有风险,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她实在是太漂亮了,那种混合着清纯和成熟诱惑的气质,让他有些心痒难耐。
而且,她对“卡尔住的楼”的兴趣,也勾起了他某种隐秘的探究欲。
犹豫了片刻,米沙最终还是将沾满油污的抹布往旁边一扔,朝着塞拉菲娜(伊莉娜)走了过去。
他刻意让自己的脚步声显得随意,脸上也挂着一种看似友善、实则充满了试探的笑容。
“嘿,姐妹儿,”
他用一种当地常见的、略带痞气的口吻打招呼,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塞拉菲娜听到,“迷路了?还是在等人?这一片可没什么好风景。”
塞拉菲娜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下,随即立刻放松下来,转过身,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符合“伊莉娜”身份的、略带惊讶和警惕的表情。
“哦……你好。”
她的声音也调整得略微有些怯生生的。
她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瘦,但看起来很精干,眼神锐利而警惕,身上有种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油滑和韧劲。
这种人,通常消息灵通,但也极度危险。
“我……我是在找一个地址。”
塞拉菲娜按照预定的剧本,拿出了一张写着地址的旧纸条,上面是卡尔旧居的门牌号,但名字却是她虚构的那个亲戚。
“或者说,一个很老的地址。我想找我的一位远房叔叔,叫……维克多·波波夫。听说他很多年前住在这附近,可能……可能就是在那栋楼里?” 她抬手指了指那栋废弃的公寓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恰到好处的期盼。
米沙的目光在那张纸条上扫了一眼,然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塞拉菲娜的脸,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波波夫?维克多?” 他摇了摇头,带着一种近乎嘲讽的怜悯,“姐妹儿,你这消息也太老旧了。那栋楼?”
他朝着废弃公寓楼扬了扬下巴,“哼,自从那该死的‘大搬迁’之后,里面早就没人住了,至少‘合法’的住户是一个不剩。现在那里就是个空壳子,据说闹鬼,里面全是耗子、变异蟑螂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还有一些关于过去的不太好的回忆。”
他故意用了“大搬迁”这个带有讽刺意味的本地词汇,来指代“熔炉之心”计划带来的强制拆迁。
同时,他也在观察着“伊莉娜”的反应。
“而且,” 米沙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你挑这个时候来找一个从‘那里’出来的人?你不知道吗?前不久这里刚被翻了个底朝天,那些穿着黑甲的‘猎犬’到处抓人,尤其是和‘那栋楼’或者和‘某些人’沾过边的……你现在跑来打听这个,胆子可真不小啊,姐妹儿。”
他刻意模糊了“某些人”的身份,但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他在试探她。
试探她是否知道卡尔,试探她是否知道这里的危险,试探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塞拉菲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个人比她预想的还要直接,还要敏锐。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那份怯懦和茫然,甚至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我不知道……什么‘大搬迁’……什么麻烦……我只是……很久没联系上叔叔了,家里托我来看看……我……我是不是不该来这里?”
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不明真相、被吓到的外地人的反应。
米沙看着她那双因为“害怕”而微微睁大的棕色眼睛,以及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心中的疑虑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或许她真的只是个不知情的笨蛋?
但她对这栋楼的关注,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也许吧。”
米沙耸了耸肩,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在审视着她。
“不过,你那个叫维克多的叔叔……我在这里混了这么久,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当然了,那栋楼里以前住了不少人,来了又走,谁记得清呢?不过倒是有一个叫卡尔的家伙,以前住在那顶楼,是个修东西的好手,脾气也火爆得很,总是骂骂咧咧的,抱怨这该死的帝国,抱怨女王什么的……后来也突然消失了,就像很多从那楼里消失的人一样……”
他终于提到了卡尔的名字,并且看似随意地将其与对女王和帝国的不满联系起来,然后再次紧紧地盯着“伊莉娜”的脸,观察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丽女孩,到底和卡尔有什么关系?或者,她只是一个闯入危险地带的、无辜的过客?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
塞拉菲娜知道,她的“夜莺”计划,从遇到这个名叫米沙的年轻人的这一刻起,已经进入了第一个关键的节点。
她必须小心应对,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从这个潜在的“信息源”口中,挖掘出更多关于卡尔的真相。
米沙那看似随意抛出的、关于“卡尔”的信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塞拉菲娜的心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尽管她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怯懦。
她必须极其谨慎。
大脑中那属于女王的、冰冷的计算模块在疯狂运转。
眼前这个年轻人,米沙,他显然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也对卡尔有所了解。
他是一个潜在的宝贵信息源,但同时,他也像一条潜伏在浑水中的毒蛇,敏锐、多疑,且可能带有无法预测的危险性。
尤其是在这个环境里。
塞拉菲娜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一旦她的伪装被识破,一旦她那属于“女王”的、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特质暴露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个秩序崩坏、法律如同废纸的底层区域,一个失去庇护的、被发现是“大人物”伪装的、而且容貌出众的“弱女子”,她的下场……恐怕比死亡还要凄惨。
她刚刚经历过的地狱,让她对这种可能性有着最深切、最本能的恐惧。
失败的代价,绝不仅仅是任务中止,很可能意味着再次陷入被暴力和欲望彻底吞噬的深渊。
这一次,将不会有激光从墙壁中射出救她。
这份深植于心的恐惧,让她此刻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回应都必须经过精密的计算。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更加明显的困惑,甚至带上了一丝被“麻烦”吓到的神色,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卡尔?他……他很有名吗?听起来……好像是个危险人物?” 她小心翼翼地重复了这个名字,却将其放在了“危险”的语境下,试图将自己的“兴趣点”
从对卡尔本人的好奇,转移到一个初来者对潜在威胁的担忧上。
米沙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在她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他看到的是恰到好处的“无知”和“担忧”,这让他心中的疑虑又减轻了一分,但那份源自底层生存本能的警惕并未完全消失。
同时,他那审视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在她那被宽大风衣也难掩曲线的身材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
这个女孩,即使穿着如此普通的衣服,也散发着一种让他心头燥热的魅力。
危险?
或许吧。
但诱惑也同样真实。
“危险?”
米沙嗤笑了一声,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扭曲的“敬意”。
“看你怎么说了。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他当然是危险的,是个疯子,是个敢朝着太阳吐口水的傻瓜。但对我们这些……像臭虫一样活在这里的人来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他是个有种的家伙。至少,他敢说出我们很多人不敢说的话。修东西的手艺也是一流,以前这条街不少人的破烂玩意儿都指望他呢。”
他稍微透露了一些关于卡尔的正面信息,但语气依然带着试探。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耸耸肩,“就像我说的,他消失了。也许是被‘猎犬’叼走了,也许是……自己想不开了,谁知道呢?这地方,每天都有人消失,不奇怪。”
塞拉菲娜(伊莉娜)认真地听着,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米沙的话证实了卡尔在底层民众中,可能并非完全是负面形象,甚至带有一丝反叛英雄的色彩。
这让她对卡尔的动机和形象有了更立体的认知。
同时,米沙话语中那种对“消失”的习以为常,也让她感受到了这里生活的残酷和高压统治下人命的廉价。
她需要引导米沙说更多,但又不能显得过于刻意。她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用一种带着些许沮丧和后怕的语气说:
“这样啊……听起来,这里……确实挺复杂的。也许……也许我叔叔早就搬走了,或者……我真不该来这里打听。” 她开始扮演一个被现实吓退的、天真的寻亲者,试图降低米沙的警惕心,并把话题从敏感的卡尔身上稍微移开,转向这里的普遍生活状况。
“这里的生活……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困难?我看大家好像都很……”
她斟酌着词语,避免使用过于官方或带有评判性的词汇,“……都很不容易的样子。”
她将问题抛了出去,既符合她“初来者”的好奇,也希望能从米沙的回答中,了解到更多关于这个区域的真实信息——那些写不进官方报告里的、民众的真实感受和生存状态。
这是理解卡尔和他背后那片“土壤”的关键。
米沙看着她那副似乎真的被吓到、又对周围环境感到好奇的样子,心中的戒备似乎又松懈了一些。
他靠回到摩托车上,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自嘲和老成的笑容。
“不容易?” 他哼了一声,“姐妹儿,‘不容易’这个词,在这里都是奢侈品。在这里,我们只有‘活着’和‘没活着’的区别。你问生活?哈!去问问那些因为‘熔炉之心’丢了家、只拿到一点点可怜补偿金的人!去问问那些每天在辐射超标的车间里干十六个小时、只为了换一管营养膏的人!去问问那些孩子生下来就带着基因缺陷、却连基础治疗都申请不到的人!”
他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眼神中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自嘲。
“困难?不,这不是困难,这是他妈的……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绞肉机!我们都是里面的肉渣!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仿佛能穿透厚厚的云层和大气,看到那座遥远的尖塔,“……她可能连我们这些肉渣的存在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根本不在乎!”
米沙的情绪有些失控,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警惕地闭上了嘴,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不再说话,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塞拉菲娜。
塞拉菲娜静静地听着,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米沙这番充满了怨恨和绝望的话语,如同重锤般敲打在她的心上。
这比任何报告都更直观、更残酷地揭示了她帝国底层所面临的真实困境,以及那份足以将人逼疯的、针对她——赤焰女王——的滔天怨气。
卡尔的恨,并非无源之水。
她知道,她必须更加小心。但同时,她也知道,她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她需要让米沙继续说下去。
米沙那番充满了原始愤怒和绝望自嘲的话语,如同重石般砸在地上,激起的尘土似乎都带着苦涩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咒骂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完全没有意识到,也绝不可能想到,他口中那个“可能连我们这些肉渣的存在都不知道”的、遥不可及的帝国统治者,此刻正穿着一身廉价的风衣,伪装着最卑微的身份,近在咫尺地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承受着他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憎恨。
这无疑是整个宇宙中最荒诞、也最尖锐的反差。
他用尽全身力气唾弃着、诅咒着的那个人,正用一双眼睛看着他,听着他每一个字,感受着他话语中那几乎要溢出的痛苦和怨毒。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塞拉菲娜(伊莉娜)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不是因为恐惧(虽然恐惧一直都在),也不是因为愤怒(愤怒早已被她用理性冰封),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冰冷的情绪。
她听到了。
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来自她帝国最底层、最直接的声音——那不是经过粉饰的报告,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充满了血肉和痛苦的控诉。
绞肉机……他说我建立了一个绞肉机……* 这个词在她脑海中回响。
我所追求的效率、秩序、帝国的强大……在他们眼中,就是这个样子吗?
她想起了“熔炉之心”计划的宏伟蓝图,想起了那些关于能源利用率提升、帝国核心竞争力加强的预期报告,再对比眼前这个年轻人话语中的绝望……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割裂感,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同时也清晰地认识到,米沙的这番话,恐怕代表了这里相当一部分人的心声。
卡尔的极端行为,正是在这种普遍的绝望和怨恨情绪中被点燃、并最终爆发的。
但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米沙在发泄完之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眼神重新变得警惕和锐利,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闭上了嘴,用一种更加审慎的目光打量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是否会被刚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吓跑,或者……是否有别的企图。
塞拉菲娜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她必须完美地扮演好“伊莉娜”这个角色。
她适时地、极其逼真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因为“惊吓”而微微睁大,甚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小半步,将一个初来乍到、被当地严酷现实和危险言论吓到的女孩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天……天哪……”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被米沙话语中的黑暗和愤怒所震慑,“听起来……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还要可怕。我……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
她的反应似乎让米沙稍微放松了一些。
毕竟,对于一个刚从相对“文明”或“安全”的地方来到这里的“新人”来说,听到这种赤裸裸的抱怨和对最高统治者的诅咒,感到害怕是正常的。
“可怕?” 米沙自嘲地笑了笑,但语气缓和了不少,“习惯就好了。或者说,不习惯也得习惯。在这里,抱怨是最没用的东西,有时候还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街道尽头,仿佛那里隐藏着无形的“猎犬”。
塞拉菲娜(伊莉娜)似乎被他的话进一步“吓到”,她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眼神躲闪,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个……‘熔炉之心’……你刚才说的……它……它真的对这里影响那么大吗?是不是……很多人都……”
她故意把话说得断断续续,显得既害怕又好奇,将问题引向了那个关键的计划,试图了解更多背景信息。
米沙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人畜无害的样子,再加上她那确实令人心动的容貌,心中的戒备不自觉地又松懈了几分。
或许是被压抑太久,或许是难得遇到一个看起来“干净”又愿意倾听的人,他的话匣子似乎被打开了一些。
“影响大?”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苦涩,“那他妈的叫‘影响’?那叫‘碾压’!一夜之间,多少人住了几十年的房子被划成‘危房’,限期搬离?给的那点补偿金,连在稍微好点的安置区买个‘鸽子笼’都不够!承诺的新工作岗位?是有,但都是在那些新建的高污染、高辐射、狗都不愿意去的工厂里!不去?可以啊,那就等着饿死吧!”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远处那些若隐若现的巨大工厂烟囱。
“我们就像垃圾一样被扫到了这个角落,自生自灭!然后呢?他们还要我们感恩戴德,感谢女王陛下的‘恩赐’!呸!”
他再次啐了一口。
“你问是不是很多人?我告诉你,这条街,还有那边的几条街,十户里面至少有七八户,都是那时候被强制‘搬迁’过来的!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就像……就像你刚才打听的那栋楼里的人一样。”
他又把话题绕了回来,目光再次变得锐利,“那栋楼里,以前住了不少硬骨头,不肯搬,不肯低头……后来嘛……”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做了一个含糊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要么被强制带走,要么……就彻底消失了。
“卡尔……就是其中一个比较有名的‘硬骨头’。”
米沙终于又一次清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语气复杂。
“他老婆孩子,据说就是死在‘熔炉之心’启动初期的一次……‘意外事故’里。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废了一条腿,脸上还留了疤。后来他就像变了个人,整天阴沉沉的,除了修理东西,就是喝酒,然后就骂……骂那些高高在上的杂种,骂女王……后来他就被赶出了那栋楼,不知道去了哪里。再后来……就是前阵子传来的那些……吓死人的消息了。”
他含糊地指向首都的方向,“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和他有关呢……”
塞拉菲娜静静地听着,米沙的叙述,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尖刀,在她心中那些早已结痂的、关于“必要牺牲”和“宏伟蓝图”的认知上,划开了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原来,卡尔的恨意,是如此的直接,如此的有迹可循。
他不仅仅是仇恨体制,更是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聚焦到了她这个最高象征的身上。
而米沙,这个看似普通的底层青年,他的话语,他的愤怒,他的绝望,以及他对卡尔那种混杂着同情、忌惮和一丝隐秘认同的态度……这一切,都为塞拉菲娜揭示了这个被帝国光环所遮蔽的、真实的、充满了怨恨与挣扎的底层世界的一角。
她知道,自己需要从米沙这里了解更多。但她也知道,不能再直接问关于卡尔的事情了,那太容易引起怀疑。她必须换一种方式。
“听起来……这里真的很不容易生存。” 塞拉菲娜(伊莉娜)用一种带着同情和后怕的语气,轻声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大哥。看来……我找亲戚的事情,希望不大了。我还是……先想想怎么在这里……活下去吧。”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目的从“寻亲”转向了更现实的“求生”,这更符合一个初来乍到的底层女性的逻辑。
同时,也给了米沙一个继续接触她的理由——或许可以“帮助”这个看起来无依无靠的漂亮“姐妹儿”?
她观察着米沙的反应,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而她的内心,则在飞速地消化着刚刚获得的信息,并规划着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卡尔的故事只是一个开始,她需要了解更多像卡尔一样的人,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困境,以及……他们心中那可能随时会爆发的、针对她和她帝国的……怒火。
米沙那番充满了怨毒和绝望的控诉,似乎耗尽了他不少力气。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或是油污),然后再次看向眼前的“伊莉娜”。
也许是刚才的共同“吐槽”(尽管主要是他在说)拉近了某种虚假的距离,也许是他觉得在这个看起来有些天真、又被吓到的漂亮女孩面前,自己展现了某种“真实”而感到一丝放松,他眼中的警惕和锐利似乎又淡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直接、更加属于年轻男性的……审视和欲望。
他那原本只是审视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游移。
特别是当她因为紧张或不安而稍微移动身体时,那件宽大的灰蓝色风衣也随之摆动,虽然遮掩,却也因此更加凸显了衣物之下那惊人的曲线轮廓。
米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她那丰满的胸部和被风衣下摆勉强遮盖住的、浑圆挺翘的臀部轮廓上,停留了更长的时间。
妈的……这妞儿……长得真带劲……* 米沙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一个粗俗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这身材……前凸后翘,屁股这么肥,胸也肯定不小……要是能把她按在身下狠狠地肏……光是想象那肉撞肉的感觉,那压上去的柔软和弹性……撞起来绝对很带感……*作为一个挣扎在帝国最底层的年轻男性,资源匮乏,未来黯淡,原始的生理冲动往往是最直接、也最廉价的“慰藉”之一。
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既有清纯脸蛋又有火辣身材的“丰满雌性”,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可能的机会。
他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略带痞气的笑容,但这次,笑容里多了几分黏腻和暗示。他朝着“伊莉娜”靠近了半步,稍微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唉……跟你说这些丧气话也没用。” 他故意叹了口气,仿佛要将刚才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日子再难也得过,对吧?看你这样子,刚来这里肯定很不容易。人生地不熟的,又碰上这种破事……”
他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自认为很“体贴”的语气说道:“这样吧,伊莉娜,是叫伊莉娜没错吧?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叫‘锈齿轮’酒吧。地方不怎么样,但至少他们的合成酒精还算够劲,能让人暂时忘掉不少烦心事。要不……我请你喝一杯?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了?顺便也跟你说说在这里生存的‘规矩’?”
他发出邀请,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某种……不怀好意的光芒。
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喝酒只是个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和这个漂亮的“姐妹儿”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塞拉菲娜(伊莉娜)的心中警铃大作。
米沙态度的转变是如此的迅速和……不出所料。
刚才那一瞬间因为共同话题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信任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烈的警惕和一丝冰冷的厌恶。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欲望,这让她立刻回想起了不久前那如同噩梦般的经历,胃里一阵翻腾。
果然……* 她在心中冷冷地想。
底层的生存法则……力量和欲望往往是赤裸裸的。谨慎,必须更加谨慎。
她知道,直接的、强硬的拒绝可能会激怒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险。
她必须用一种既能明确表达拒绝,又不会过分刺激对方的方式来回应。
她再次垂下眼帘,避开了米沙那带有侵略性的目光,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风衣的边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胆怯和一丝社交障碍的表情。
“啊……谢谢你,米沙……是叫米沙吧?” 她确认了一下对方的名字,然后用一种细若蚊蚋、带着歉意的声音说,“你……你真是个好人。但是……我真的太累了,从……从家乡过来,路上花了好几天……而且,刚才听你说那些……我、我心里有点乱,也……有点害怕。”
她抬起头,快速地看了米沙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真诚”的疲惫和不安。
“而且,我得赶紧找到我的……我的住处安顿下来。听你说,好像……好像明天一早还要去那个……泰坦重工报道?我怕……我怕迟到了会被……”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她需要休息,并且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担忧,没有心情去喝酒。
她用疲惫、害怕、以及对工作的担忧作为借口,委婉地拒绝了米沙的邀请,同时也在不经意间再次强化了自己“伊莉娜·科瓦奇”的身份设定。
米沙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结果有些失望。
他盯着“伊莉娜”那张写满了“疲惫”和“胆怯”的脸,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他或许觉得这个女孩是真的累了、害怕了,也或许觉得她只是在找借口,对他不感兴趣。
最终,他撇了撇嘴,耸了耸肩,那种略显轻浮的姿态又回到了他身上。
“好吧,好吧,知道了。” 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爽,“刚来嘛,是该好好休息。泰坦重工那帮监工可不是好惹的。”
他后退了一步,但目光依然在她身上打转。
“那……你自己小心点吧,姐妹儿。” 他朝着她那栋还没找到的“公寓楼”方向努了努嘴,“这片地方晚上可不太平,尤其……是对你这样漂亮的单身姑娘。”
他的话语像是关心,又像是某种隐晦的警告,或者……暗示着他自己也可能成为某种“不太平”的因素?
“如果你改主意了,或者……需要什么‘帮助’的话,”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齿,“可以来机修铺找我。一般白天我都在那儿。”
说完,他不再纠缠,转身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回到了他的摩托车旁,继续摆弄起来,但眼角的余光,却似乎依然有意无意地瞟向“伊莉娜”离开的方向。
塞拉菲娜(伊莉娜)没有再回头,只是维持着那副疲惫而略带惊惶的样子,快步离开了这条让她感到极度不适和危险的街道。
刚刚与米沙的短暂接触,让她对这个世界的残酷和复杂,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同时也让她更加确信,她的“夜莺”计划,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
米沙那带着暗示和审视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塞拉菲娜(伊莉娜)的后背上,即使她已经快步走远,那种不适感依然挥之不去。
刚刚那场短暂的交锋,不仅仅让她获取了宝贵的信息,也让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一个她之前或许并未充分重视的方面,产生了新的、令人不安的审视。
那就是……她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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